手机在掌心翻转的瞬间，江风卷着水汽扑上来，齐砚秋没看屏幕，直接把它塞进反光背心内袋。她脚步未停，沿着堤道往西走，砂石在鞋底发出短促的碎响。七分钟前林小满的语音还在耳机里：“市府内网跳转第七节点已标记，应急广播频段预留三秒空窗。”
她没回话，只按下耳麦两下。
三十米外排水涵洞口被铁栅栏封着，锁头早已锈蚀。江彻提前半小时剪开了链子，洞内架设的微型投影仪连着独立电池组，线路顺着排水管延伸至三百米外公共电子屏的检修端口。她蹲下身，检查设备指示灯——绿灯常亮。证据包已载入，触发指令绑定她的指纹。
十点差八分，3号闸口探照灯扫过铁栏，控制室窗帘紧闭。她绕到背面，贴墙而立，从帆布包取出一枚U盘大小的信号干扰器，插入墙体接线盒。市政监控画面随即冻结在九分五十八秒的位置。
十点整，电子屏突然亮起。
没有片头，没有标题，第一帧是浮桩工程原始分布图与补偿房楼栋编号的重叠影像，红色轨迹线自动连接二者坐标轴。紧接着，童谣录音波形展开，解码出十二名施工员姓名，逐个对应补偿房住户登记信息。第三屏弹出DNA比对报告：灰烬中提取的毛发与陈建明基因匹配度98.6%，但线粒体序列显示供体来自其孪生兄弟。
墙面光影流动，像一场无人操控的审判。
“谁开的屏？！”王世昌的声音从控制室炸出。门被猛地推开，他冲出来时西装扣子没系，右手握枪直指投影方向。
齐砚秋站在铁栏正前方，双手插在口袋里，没动。
“关掉！”王世昌手臂绷紧，枪口微微上抬，“我再说一遍，立刻关掉！”
她抬起右手，按在胸口口袋处。遥控器触感清晰。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毁什么！”王世昌咬牙，“这个项目牵扯多少人？多少家庭？我是为了大局！”
她按下按钮。
主屏切换为银行流水图谱：3.2亿补偿款经四层空壳公司流转，最终汇入名为“W.S.C.H.”的离岸账户。下一帧，钱茂才家佛珠芯内胶卷冲洗照片显现，拍摄时间为二十年前，地点为新区东段桩基现场，右下角印章编号与佛珠串珠一致。再下一帧，安全帽芯片残片复原图像——死者指甲缝中的混凝土样本成分分析报告，与钱茂才血液中检测出的添加剂完全吻合。
王世昌怒吼一声，扣动扳机。
子弹击中涵洞口的投影仪外壳，金属碎片飞溅，火花沿电线窜出半米高。备用线路立即接管，主屏闪烁两下，恢复运行。
江彻带着特警从两侧堤道逼近，强光手电同时打向控制室窗口。玻璃后一道佝偻身影迅速后退，却被反光暴露位置。
“里面的人，双手抱头出来！”江彻喊话。
门缓缓打开，钱茂才拄着拐杖走出来，紫檀佛珠挂在他枯瘦的手腕上，鸟笼早已不见。他看见墙上滚动的遗嘱扫描件，忽然笑了：“你们以为……这是真相？”
齐砚秋一步步走向他，鞋跟敲在水泥地上，节奏稳定。
“陈建明三年前就被调包了，对吧？”她说，“真正的陈建明，早就死了。”
钱茂才不答，只将佛珠举到眼前，一粒粒摩挲。突然，“啪”一声轻响，珠串断裂，十八颗珠子滚落脚边。
她蹲下，伸手去捡。其中一颗裂开，芯中纸条抽出一半。
江彻快步上前，戴上手套取过纸条，展开。泛黄纸上是钢笔字迹：
“浮桩补偿款受益人：陈国强——1987年溺亡于新区桩孔。”
他抬头看向档案记录终端，快速输入姓名。系统跳出一条尘封档案：陈国强，男，24岁，宏远建设施工员，因“擅自进入禁地”被列为事故责任人，家属签收赔偿金八千元。
“陈国强……”江彻声音低沉，“是当年被推下桩孔的工人，也是陈建明的孪生兄弟。”
全场静默。
齐砚秋站起身，将那张纸条举向仍在播放证据的电子屏。镜头自动对焦，高清特写同步投射在墙面上。
“现在所有人看清了。”她说，“他们用一个死人顶罪，再用另一个死人灭口。二十年来，每一份报告、每一次验收、每一笔拨款，都是在给尸体盖章。”
王世昌突然向前一步，枪口转向钱茂才：“这不归我管！我只是执行决策！”
“你执行了个屁。”齐砚秋盯着他，“你在市长讲话稿里删掉‘安全评估’四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人死。”
王世昌嘴唇颤抖，还想开口，特警已上前铐住双臂。他被带离时仍挺直脊背，嘴里反复念叨：“我是副市长……我是为城市发展……”
钱茂才被押至警车旁，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齐砚秋。
“你知道我为什么捐小学吗？”他声音沙哑，“不是赎罪。是测试。我看它们能撑几年。”
没人接话。
警车驶离，江彻走到齐砚秋身边，看了眼仍在运转的屏幕，又看了眼她沾着灰尘的手套。
“结束了。”他说。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那张遗嘱小心折好，放进证物袋。
电子屏最后一帧定格在隧道全段应力模型图上，红点闪烁处正是通风井交汇点。投影仪电量耗尽，画面逐渐变暗，最终熄灭。墙面残留一道模糊光痕，像被擦除的判决。
江彻抬手敬礼，转身带队离开。
齐砚秋仍站在原地，背靠铁栏，夜风吹起她袖口的墨迹，灰痕在月光下泛出旧纸般的色泽。远处江面平静，3号闸口铁门半启，门轴发出轻微晃动声。
她左手握着证物袋，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大腿外侧，每秒两次。
堤道尽头一辆皮卡缓缓启动，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林小满的脸。她举起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一段刚收到的加密消息。
齐砚秋望过去，眼神未动。
皮卡倒车，轮胎碾过一颗散落的佛珠，发出短促的破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