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走出医院侧门时,保洁车刚被推走,地砖上的湿痕已经干了一半。她没看手机,直接上了车,风衣袖口那块墨迹蹭到了车门框,留下一道灰黑印子。
办公室灯亮着,林小满趴在图纸上,蓝笔在A0纸上画出第三百个标记点。抬头见她进来,声音发紧:“匹配上了。——是秘密监理组的加密标注,只用于桩基深度异常预警。”
齐砚秋把佛珠放在桌上,十八颗珠子滚成一圈。她输入编码,系统跳出一串权限提示:【0723-A区域日志需三级审批】。她点了“临时调阅”,填了自己名字,又在备注栏写了句“例行数据校验”。提交三秒后,弹窗显示:【申请驳回。原因:影响重大工程进度】。
“赵德明十分钟前批的。”林小满指着屏幕右下角时间戳,“他还顺手冻结了地质科所有钻探许可。”
齐砚秋摘下手套,抽出红笔,在驳回通知打印件上划了道斜线。笔尖戳破纸背。
“那就别走流程。”她说,“我们以‘安全复查’名义进场,不带执法仪,不发通知,天亮前完成勘探。”
林小满点头,抱起硬盘往外走。楼梯间灯光忽闪了一下,她脚步没停。
工地围挡外,保安举着手电筒拦住她们。
“城建科下了封场令,非施工人员不得入内。”
齐砚秋亮出工作证:“发改委安全巡查,二十四小时内在职人员有权进入辖区。”
“可我这儿有陈科长签字……”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他。”她把手机递过去,“告诉他,如果他坚持不让进,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在局务会上播放他拒绝配合安全检查的录音。”
保安愣了几秒,拉开铁门。
夜间施工区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应急灯泛着绿光。齐砚秋带着技术人员直奔0723-A桩位,便携钻机架设不到五分钟,对讲机里传来干扰杂音。她挥手示意关掉无线传输,改用本地存储。
钻头开始下探,混凝土层发出刺耳摩擦声。齐砚秋翻开现场堆放的施工日志,指尖滑过一页泛黄的配比单。纸面粗糙,油墨晕染,她正要翻页——
脑中突然炸开一句话:**“最深处埋着尸体。”**
她猛地合上本子,手指僵住。
“齐主任?”技术员回头。
“继续。”她声音没变,“打到十米停。”
钻机嗡鸣加剧,突然剧烈震颤,一股灰白浆液从孔口喷出,溅在她风衣前襟。林小满惊叫一声后退,鞋底踩进泥浆。
齐砚秋蹲下,红笔挑起一块碎片。是骨头,表面裹着水泥壳,边缘有编号标签,墨迹模糊但能辨认:JS-07。
她掏出证物袋,将骨片装好,又示意技术人员取样浆液。对讲机彻底失灵,摄像头指示灯熄灭。
“封孔,拍照,全程录像存本地。”她站起身,“立刻打印数据图。”
林小满打开笔记本,三百个异常点连成波浪曲线,像一张被血浸透后晾干的纸。她撕下打印纸铺在地上,脚边泥水渗上来一角,墨迹微微晕开。
远处车灯亮起,一队轿车驶入工地。车门打开,赵德明拎着保温杯下车,身后跟着电视台摄像机和三名记者。
“齐主任,这么晚还加班啊?”他笑着走近,把保温杯递给身边的小王,“小王,给齐主任倒点热水。”
小王手一抖,水洒在打印图上。
“哎呀,对不起!”
齐砚秋没接杯子,弯腰捡起湿了半边的图纸,抖了抖:“没关系,数据不会泡烂。”
赵德明扫了眼证物袋里的骨片:“听说你们打了勘探孔?怎么没报备?”
“常规复查,不需要。”
“可这孔里钻出来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我们刚接到环卫所报告,十年前这片地是流浪人员临时安置点,后来统一迁走了。有个无名死者没来得及火化,就地掩埋了。”
记者们刷刷记录。
“所以呢?”齐砚秋问。
“所以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赵德明语气诚恳,“咱们不能因为一点意外发现,就质疑整个江底隧道的安全性吧?市民会恐慌的。”
她打开密封袋,举起那块肋骨:“您说这是流浪汉遗骸,请问哪个流浪汉的尸骨会用C60混凝土全覆盖?又为什么正好埋在设计桩深48米的核心承重区?”
没人回答。
她转向林小满:“把图展开。”
三百个点连成的波纹在泥地上铺开,像某种沉默的控诉。
“这不是沉降异常。”她说,“这是人为缩短桩深,再用虚假报告掩盖。每一处偏差都精确控制在临界值内,让塌陷延迟爆发。这不是事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镜头。
“是谋杀。”
赵德明笑容微滞,随即拍了拍手:“年轻同志热情可嘉,但说话要讲证据。你说人为造假,那施工方、监理方、验收方,哪一个签字了?哪一个担责了?总不能让一个副主任,凭一张打印纸就定性吧?”
记者们又低头写起来。
齐砚秋没再看他,转头对技术员说:“样本送疾控中心,同步上传所有影像到加密云端。”
“齐主任!”一名记者追问,“您是否考虑过,这种行为可能扰乱公共秩序?”
“我考虑过。”她看着对方,“但我更怕闭嘴之后,下一个掉进桩坑的是活人。”
赵德明喝了口茶,转向摄像机:“我们会尽快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事实,稳定民心。”
他转身要走,忽然回头看了齐砚秋一眼。
她正把证物箱扣紧,风衣沾满泥浆,袖口墨迹混着水泥灰,结成硬块。
“齐砚秋。”他叫她名字,没加职务。
她抬眼。
“你知道为什么发财树死了吗?”
“不知道。”
“因为它根扎得太深。”他笑了笑,坐进车里。
车队驶离,灯光消失在拐角。
齐砚秋站在原地,手机震动了一下。
云端备份成功。
林小满抱着硬盘走过来,背包上的“扶贫攻坚”四个字被泥水糊住,只剩“扶”字还看得清。
“他们删不了。”她说。
“暂时删不了。”齐砚秋盯着那个钻孔,水泥浆还在缓缓渗出,像地底有东西在呼吸。
她蹲下,用红笔在孔边写下“JS-07”,又画了个圈。
技术员低声问:“还要继续打吗?”
她没答,伸手摸了摸孔壁。
指尖触到一丝异样——不是混凝土的粗糙,而是某种平滑的弧面,像是……
她突然抽手,掌心沾了点灰浆。
还没看清,远处又有车灯逼近。
这次没有警笛,也没有标识。
车停在十米外,驾驶座空着,车门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