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的警车还没熄火,雨点砸在引擎盖上噼啪作响。齐砚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湿透的风衣下摆蹭过座椅,留下一道深色水痕。她没系安全带,只把手指插进袖口,擦了擦刚才按在邮筒边留下的胶水印。
“施工队开始换水泥。”江彻盯着前方,声音压得低,“西岭里工地,凌晨一点十五分起,三辆罐车陆续进场,卸的是P.O 42.5,不是报备的52.5。”
她点头,从包里抽出手机,屏幕亮起。最近三天的供货单跳出来,红色笔圈住其中一条:**“宏远建材,8月16日,水泥标号52.5,签收人陈建明”**。蓝色笔补了一句:**“监理签字频次异常——连续三晚同一人”**。黑色笔写了个名字:**“陈建明,值班表显示今晚在岗”**。
“他们想抹掉原始样本。”她说。
“不止。”江彻递过一张现场照片,“取样室门锁被撬,台账不见了。”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伸手去解风衣扣子。里面衬衫早湿了大半,贴在肋骨处,凉得像块铁皮。但她没皱眉,只问:“哪个出口离工地最近?”
“东环路,绕开主干道能省八分钟。”
“走。”
警车调头,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浑浊。她靠在椅背上,闭眼两秒。不是休息,是在脑子里过流程——取样必须双人见证、封条编号登记、留存影像记录。现在台账没了,程序就断了链条。只要没人看见她取样,哪怕拿到真货,也成不了证据。
车停在工地外围。铁皮围挡裂了条缝,像是被人用扳手掰开的。她钻过去,鞋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发出“噗”的一声。远处灯光刺眼,几台泵车正在卸料,工人来回穿梭,动作整齐得不像抢工,倒像排练。
她快步往取样室走。门虚掩着,锁芯歪斜。推开门,桌上散着几张纸,边缘被修正液涂得发白,数字模糊不清。她抽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扫过一页,发现“52.5”被改成“42.5”,改得匆忙,底下还透着原字影子。
她掏出证物袋,正要拍照,身后传来脚步声。
“齐主任这么晚来检查?”陈建明站在门口,西装没穿好,领带歪着,手里拎着个保温杯,“这可是应急调拨,赵局特批的。”
她把放大镜收起来,顺手将三支笔并排插进风衣口袋,笔帽朝外,颜色分明。
“特批也得走程序。”她说,“安监明天上午九点到,要是发现材料不符又没补录流程,责任算谁的?施工方?还是签字的人?”
陈建明嘴角抽了一下。“你现在补?台账都毁了。”
“那就重做。”她绕过他走出去,“我现在启动紧急取样程序,你要么配合签字,要么我单独执行,备注‘当事人拒签’。”
他没拦,但也没跟。她知道他在等什么——等她碰水泥袋。只要她私自取样,就能反咬她违规操作。
她径直走向堆料区。几十袋水泥码成小山,封口标签朝下。她蹲下身,伸手去翻一袋的生产编号。金属卷尺别在腰间,边缘刮过指尖,划出一道口子。血立刻渗出来,滴在灰白色的包装袋上,洇开一小片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喊:
“钢筋呢?怎么只剩一半!”
人群猛地骚动起来。几个工人冲向堆放区,掀开防雨布,底下只有一车钢筋,型号还不对。原本该到的两车HRB400EΦ12,现在只有Φ10,数量连清单三分之一都不到。
她站起身,伤口还在流血。她没管,而是迅速掏出另一个证物袋,把带血的手指按在最近一袋水泥的封条接缝处,留下清晰指印。
“所有人停工!”她声音不大,但穿透雨声,“未经质检确认,任何材料不得使用!谁敢动,出了事自己担责!”
工人们愣住,有人回头看陈建明。他也僵在原地,保温杯差点脱手。
她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准水泥堆和钢筋区,一字一句说:“区发改局齐砚秋,现于西岭里改造项目工地,执行紧急取样监督任务。时间:凌晨两点零七分。现场情况如下——”她指向水泥袋,“报备标号为P.O 52.5,实际进场为P.O 42.5,且无完整台账支持变更;”她转向钢筋堆,“钢筋到货数量严重不足,规格不符,存在重大结构安全隐患。”
她顿了顿,镜头扫过陈建明的脸。
“以上情况已记录在案,相关责任人应立即说明原因,并配合后续调查。”
手机刚放下,陈建明冲上来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这是非法取证!”
她甩开他,三支笔从口袋滑出一支,红色那支落地,笔尖折断。
“我不是取证。”她说,“我是保全程序。你要是觉得有问题,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安监来查。”
陈建明喘着气,脸色发青。他知道这时候叫人,等于承认现场失控。而失控,就是失职。
远处,一辆皮卡缓缓驶离工地,车灯划破雨幕。她瞥了一眼车牌,记下尾号。
这时,一个戴安全帽的监理员跑过来,声音发抖:“齐主任……刚才清点的时候,发现……桩基图上写的配筋率是1.8%,可实际绑扎的……最多1.2%……差了三分之一啊……”
她看着他,没说话。
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
她弯腰捡起那支断了笔尖的红笔,握紧。
工地上没人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