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瞬间,齐砚秋已经把SD卡塞进风衣内袋,手指在布料上压了一秒。江彻的手按在枪套外侧,没动,也没出声。灯还亮着,但电流轻微跳动了一下,像是有人远程操作了线路。
她忽然吹灭了桌角那盏台灯。
黑暗里,她的声音贴着地面走:“他们知道我们打开了,也会知道我们没传出去。”
江彻跟着熄掉手机屏幕,“所以现在不能发,也不能打。”
“对。”她拉开抽屉,摸出一截胶带缠好的手电,“我要去东段沉管接缝处。系统里的数据是假的,我得看真的。”
两人从消防通道下楼,脚步踩在铁质台阶上几乎没有回响。车停在后巷,轮胎仍瘪着,但她从后备箱取出应急电源线,搭在电池上连了三秒——引擎勉强启动。雨刮器左右摆动一次,前挡玻璃上的水痕被推开一道清晰的弧。
路上没有开灯。
隧道入口的电子闸机显示“检修中”,红灯闪烁。他们翻过护栏,沿着排水沟步行进入。空气变得厚重,混着水泥和地下水的气味。手电光扫过墙面,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渗水,滴落的声音均匀而冰冷。
走到第23号监测点时,齐砚秋停下。
她蹲下,抽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尺,插进主接缝。尺子滑进去一半就卡住了,她轻轻一推,读数跳到十五厘米。混凝土边缘崩解成碎渣,落在测量尺上发出细响。
她伸手触碰裂缝内壁。
冰凉,潮湿,还有轻微震动,像是江水在深处奔涌。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脑中响起一句话:
“三小时内会引发连锁位移,整段沉管将失稳倾覆。”
她收回手,呼吸没乱,只是左手无意识敲了两下大腿外侧——这是她确认信息后的习惯动作,频率比平时慢半拍,说明她在消化后果。
江彻照着手电看她:“听见什么了?”
“塌方倒计时。”她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不是预测,是通知。就像系统自动发来的预警短信,只是没人设过接收人。”
他点头,没问细节。他知道她不会解释来源,也不该解释。
返回控制室的路比来时更难走。照明系统断断续续,有几处应急灯完全熄灭。他们经过一段斜坡时,脚下突然传来震动,幅度不大,但持续不断。头顶传来细微剥落声,碎石接连掉下。
“不是地震。”江彻扶住墙,“是结构在自我调整。”
他们加快脚步。前方拐角处,原本畅通的通道被掉落的金属支架和混凝土块堵住大半。江彻先爬过去,转身伸手拉她。就在她借力跃起时,右脚蹬的那块钢板突然下沉,整个人往前扑。江彻一把拽住她胳膊,自己却被上方坠下的钢梁擦中右臂。
布料撕裂声很轻,血却立刻涌了出来。
她扯下风衣下摆,三折后压在他伤口上,再用鞋带绑紧。“还能走?”
“废话。”他甩了下手,“这点伤回去都不够跟所里报备的。”
她没笑,但眼角动了一下。
控制室门开着,像是被人匆忙离开时忘记关。主控屏黑着,备用电源指示灯微弱闪烁。齐砚秋按下重启键,系统加载缓慢,进度条走到一半卡住。她拔掉网线,切换本地模式,输入工号和密码。
屏幕亮起。
结构倾斜角:5.7度。
警报状态:关闭。
最近一次人工操作记录:23:00,账号“admin_cjm”执行“静音指令”。
她盯着那个名字没说话。
江彻凑近看监控画面,东段沉管裂缝区域已被水雾笼罩,热成像显示温度异常升高。“水压正在突破临界值。”他说,“再不报警,等它自己爆开,冲击波能把半座桥掀起来。”
她走到墙边的物理报警开关箱前,用力拉开盖板。红色按钮被透明罩封着,下方写着:双人认证启动。
“你左手。”她说。
“明白。”
她将自己的工牌插入读卡槽,指纹验证通过。江彻用未受伤的左手按在掌纹识别区。系统嘀了一声,又停顿两秒,才弹出确认窗口。
“是否启动一级结构警报?此操作不可逆。”
她按下确认。
警笛骤然响起,红光旋转照亮整个房间。主屏画面切换为实时监控,江水正从十五厘米的裂缝高速涌入,水流呈扇形扩散,迅速吞噬两侧电缆桥架。镜头晃动了一下,似乎是震动导致固定松动。
“传不出去了。”江彻看着信号强度条,“政务云链路全断,本地存储还能撑十分钟。”
她摘下脖子上的U盘挂绳,把移动硬盘和SD卡一起塞进防水袋,用胶带缠紧,塞进他胸前口袋。“你还得活着把‘23’说出去。”
“那你呢?”
“我没说我不活。”
她走到广播控制台前,调出语音脚本编辑界面,新建一条自动循环播报:
“检测到结构性异常,全段封闭,请勿靠近江岸两侧。”
没有提“塌陷”,也没说“撤离”。但这句足够让巡江艇和沿岸岗亭做出反应。
江彻靠在操作台边,喘息变重,血又渗出来了,顺着绷带往下淌,在地板上积了一小片。
“你说,”他忽然开口,“他们为什么非要用二十三?”
“不是数字迷信。”她盯着监控画面,“是仪式感。每一次造假成功,他们都用这个数标记一下,像是打卡签到。佛珠二十三颗,播放二十三次,连篡改时间都挑三点二十三分——这不是暗号,是炫耀。”
屏幕上,裂缝已扩展至十七厘米。
倾斜角升到6.1度。
一根承重柱出现明显弯曲。
她拿起手电,走向门口。
“去哪儿?”
“再看一眼。”
他没拦她。两人都清楚,这一眼不是为了取证,是为了记住。
她站在控制室外走廊,手电光照向远处的沉管连接处。混凝土断裂面像巨兽张开的嘴,江水从中喷射而出,发出低沉轰鸣。她抬起手,三根手指轻轻敲在墙面,节奏稳定,每秒两次。
和心跳一样。
江彻走到她身后,没说话。两人并肩站着,看着这座即将倾覆的地下长廊。
广播开始循环播放。
“检测到结构性异常,全段封闭,请勿靠近江岸两侧。”
第一遍结束,第二遍开始。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水声越来越响。
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柜最底层那本《工程事故案例汇编》,封面脱落,页脚卷曲。小时候她问为什么总翻这本书,父亲说:“人不怕犯错,怕的是把错当成对的来供着。”
现在,有人正把一座危桥,当成了政绩丰碑。
她掏出手机,没有信号。锁屏时间显示:02:47。
距离金手指提示的三小时,还剩一小时十三分钟。
江彻咳嗽了一声,声音闷在胸口。
“你说……咱们能撑到天亮吗?”
她转头看他,右手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像是在回忆什么。
然后她说:“我记得有一次查账,发现一笔补偿款打了七次来回,最后金额还是错了七分钱。”
“谁会为七分钱较真?”
“我。”她看着他,“所以我也不会放过这十五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