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方。铃声已经结束，但那三声提示音还在脑子里回荡。她把手机翻过来，背面朝上扣在栏杆上，金属外壳贴着水泥台沿，凉意传到掌心。
她重新点亮屏幕，点开通知。文件开始下载，进度条一格格推进。标题是《江州市“十四五”规划初审材料》。PDF打开后第一页就是总览图，蓝色标注的产业布局区块整齐排列，芯片产业园被圈在西南角，标着“A区优先开发”。
江彻走上天台时脚步很轻。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棒棒糖柄轻轻敲了两下压在文件边上的省党校结业证书。塑料碰到纸面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引起注意。
“听说你要参与这个项目？”他说，“那个选址，建在活动断层带上。”
齐砚秋没抬头。“谁说的？”
“测绘院的人。”江彻把糖棍收回去，塞进兜里，“实习生看了数据都不敢签字，报告直接退了回来。”
齐砚秋翻到附图页，用红色笔在A区位置画了个圈。图纸上看不出问题，地形平坦，交通便利，离高速入口只有两公里。蓝色笔写下“地质评估缺失”，黑色笔写了“赵德明签字审批”。
林小满跑上来的时候差点被台阶绊倒。她一手抓着帆布包带子，另一只手举着平板电脑，脸涨得通红。
“齐主任！我查了原始GIS系统！”她把平板递过去，“草案里三个备选地址的经纬度……完全一样。”
齐砚秋接过平板。A、B、C三个选址标记分别落在不同区域，但坐标数值却是一模一样的数字串。她放大查看，确认不是录入错误。刷新页面，再核对一次，结果不变。
“可能是系统同步出错。”林小满声音有点抖，“但我刚才调了五年前的老版本数据，也显示同样的坐标。”
齐砚秋把文件打印版铺开在栏杆上，抽出蓝色笔，在三个选址位置连成一条直线。又用红色笔标出周边基础设施分布，最后拿起黑色笔，在“生态保护避让区”描述段落旁写下“文保单位？”。
她的手指划过那段文字：“根据环评要求，项目须避开生态敏感区及历史文化保护范围。”
就在这一瞬间，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真实避让范围是两公里外的省级文保单位。”
她猛地抬头。
江彻看着她。“怎么了？”
“刚才……有人说过什么吗？”
“没有。”江彻摇头，“你脸色不太对。”
齐砚秋没回答。她把打印稿折好塞进风衣内袋，转身走向楼梯口。“走，去办公室。”
三人下楼时电梯坏了。他们从消防通道走下去，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来回碰撞。林小满一路盯着平板，手指不停滑动地图界面。江彻走在最后，右手插在裤兜里，眼神扫过每一层的监控探头。
办公室门刚打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齐砚秋把包放在桌上，插上U盘，连接打印机。文件重新打开，她把“生态保护避让区”那一节单独提取出来，设置高亮。
林小满坐在自己工位前，登录内部地理信息系统。她输入三次不同的查询指令，每次结果都显示相同的坐标。她又调出卫星影像对比图，发现A区实际地貌有明显断裂带痕迹，但在规划图中被平滑处理。
“这里本来有个老城区遗址。”林小满指着屏幕，“十年前申报过省级文保，后来材料被退回，说是‘未达标准’。”
齐砚秋正在打印新的分析表。纸张一张张吐出来，她拿起来快速浏览。突然停下。
第十七页，附件三，《土地利用现状说明》中提到：“拟建区域无文物埋藏风险，已通过市文旅局备案。”
她记得刚才金手指提示的内容。两公里外的省级文保单位——如果那个遗址才是真正的保护对象，那么现在的避让区根本就是错的。
“林小满。”她说，“查一下文旅局当年退回文保申请的公文编号。”
“我记得。”林小满立刻报出一串数字，“JW2013-0874，签发人是王世昌。”
齐砚秋在笔记本上记下编号，用红色笔圈起来。蓝色笔写“关联芯片园审批流程”，黑色笔写“周慧兰曾分管文化口”。
江彻靠在门框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是周三。他忽然问：“你们什么时候提交初审意见？”
“九点半开会。”齐砚秋说，“材料必须提前半小时上传系统。”
“那你还有二十分钟。”江彻看了看手表，“我可以帮你拖住技术科的人，说服务器有问题。”
“不用。”齐砚秋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把刚刚整理的疑点汇总成附件，“我要按流程走。”
林小满站起身，把平板上的截图全部导出，存进加密文件夹。她顺手把U盘拔下来，放进抽屉锁好。
“齐主任，这些数据……能作为质疑依据吗？”
“不能。”齐砚秋说，“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哪里该查。”
打印机最后一张纸出来。她拿起来，看到右下角印着“终稿_提交版”字样。她没签名，也没盖章。
江彻走到桌边，看了一眼那份文件。“你打算在会上提坐标问题？”
“不。”齐砚秋把文件夹合上，“我先问他们，为什么生态保护避让区会包括一片工业废弃地。”
林小满愣了一下。“那地方十年前就污染超标，根本不适合划为生态区。”
“所以。”齐砚秋说，“要么是故意划错，要么是有人想用这个名义，把真正需要保护的地方排除在外。”
江彻点点头。“那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改规划，是找原始决策记录。”
“我已经在查了。”齐砚秋打开内网审批系统，输入项目代码。进度显示“待专家评审”。她点开前置材料清单，发现缺少一份关键文件：《地质灾害危险性评估报告》。
“这份报告按规定必须由第三方机构出具。”她说，“但现在系统里只有空白占位符。”
林小满凑过来。“我能查到是谁上传的材料吗？”
“可以。”齐砚秋让她操作，“看看最后一次修改时间。”
林小满敲击键盘。页面刷新后跳出一条记录：上传人ID为CDM2023，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文件大小为0KB。
“这根本不是正式文件。”林小满说，“就是一个占位用的空壳。”
齐砚秋记下ID编号。CDM——她迅速在脑海里匹配可能的缩写。城市规划？城建管理？还是某个人的名字缩写？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明亮，蝉鸣声一阵阵传来。远处工地的塔吊还在转动，但“安居工程”的广告牌已经不见。
江彻走到她旁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说，“为什么偏偏今天让我接手这个任务。”
她摸了摸风衣口袋。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新邮件提醒弹了出来。
发件人：规划处自动通知
主题：关于芯片产业园选址方案的补充说明（紧急）
她没有立即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