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走出纪委接待室时,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她没回头,风衣下摆扫过地砖接缝处的一道裂痕,像笔尖划过纸面。电梯尚未抵达,她站在门边,右手三根手指在左腕轻轻敲击,节奏平稳,每秒两次。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王世昌病房监控已切到备用线路,画面正常。”
她删掉回复草稿,把手机放回口袋。
电梯门开,江彻站在里面,手里拎着一个没有标签的牛皮纸袋。他没说话,侧身让她进去。按钮已经按下,是住院部七楼。
“他还在看新闻。”江彻说。
齐砚秋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袋子。她没问是什么,只是伸手接过,夹在腋下。袋子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剪刀匆忙裁过。
七楼走廊安静,只有护士站传来键盘敲击声。王世昌的病房门虚掩着,电视声音调得很高,正在重播早间新闻:“……因结构安全隐患,江底隧道项目即日起暂停施工,相关责任人接受调查。”
推门进去时,王世昌正抬起手,要把水杯砸向墙壁。杯子在半空停住,水洒了一床单。他看见齐砚秋,手腕一抖,杯子落在被子上,滚到地上,塑料盖弹开。
齐砚秋走到床头柜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封面朝上,轻轻放下。
《江底隧道项目责任认定书(副本)》。
她没看王世昌,只用指尖将文件往里推了两厘米,正好压住床头柜边缘那圈磨损的漆痕。
“您漏签了一份。”她说。
王世昌盯着文件,喉结动了动:“我病历写着认知障碍,不能签字。”
“可以。”齐砚秋说,“纪委会等您精神评估报告出来再安排谈话。48小时内完成记录,您有异议随时提出。”
她后退半步,站姿如会议汇报时那样,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搭在文件夹边缘。不是威胁,不是劝说,只是传达程序。
电视里主持人换了画面,开始播报财政局新规。王世昌的手慢慢缩回被子里,嘴唇抿成一条线。
齐砚秋转身走向门口。经过窗边时,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她停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牛皮纸袋,拇指在封口处按了按。
“这次,还能装病吗?”她没回头,声音不高,像在问自己。
门外,江彻靠墙站着,右手小指微微翘起,那是旧伤的习惯性姿态。他看着她,没接话。
她走出来,顺手带上门。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市政府大楼,夕阳把整栋建筑染成暗金色,像一块即将冷却的铁。
“他们以为塌的是隧道。”江彻忽然开口,“其实……是地基。”
齐砚秋脚步微顿。
她没转头,也没应声,只是把牛皮纸袋换到左手,右手指尖在风衣口袋边缘敲了一下——一下,短促,收势极快。
然后继续往前走。
护士站有人抬头看她,又迅速低下头去整理病历。保洁员推着药车从另一端过来,轮子卡在门槛上,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她穿过走廊,走向消防通道。江彻没跟上来。
楼梯间的灯自动亮起。她一级一级往下走,脚步不快,但没有停。到了六楼,她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蓝色笔,在牛皮纸袋封口处画了个小勾。
那是她标记“待处理”的符号。
再往下两层,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掏出来,是系统提醒:
“市发改委内网备案库收到新上传文件,编号GD2023-XX-119,标题为《关于轨道PPP项目政府定价权调整的补充说明》。”
发送人:陈建明(已拘留)。
状态:自动触发上传,来源IP为技术室闲置终端。
她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把手机收回口袋,加快脚步。
五楼出口通向门诊大厅,人多了起来。她穿过候诊区,玻璃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公务车,司机正低头看手机。
她没上车,而是拐进旁边的洗手间。
隔间门关上,她把牛皮纸袋放在洗手台上。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文件,最上面那份标题模糊,但能辨认出几个字:
《1998年新区建设工程质量监督日志(节选)》
右下角盖着一个褪色的红章,印文残缺,只剩“建”和“监”两个字。
她没翻动,只是用指尖抚平纸张边缘的卷曲。
门外传来高跟鞋声,接着是水龙头开关的声音。她不动,呼吸平稳。
脚步声远去。
她把文件重新封好,夹回腋下,走出隔间。
大厅电子屏正滚动播放天气预报,提示夜间有雨。她穿过旋转门,风掀起风衣一角,露出左袖口那块墨迹。
司机看见她,赶紧解锁车门。
她没坐进去,而是站在车旁,掏出红色笔,在文件袋背面写下三个字:
“查钢筋。”
然后递还给司机:“送技术科,加急。”
司机愣了一下:“不登记?”
“不用。”她说,“他们知道是谁送的。”
她转身往医院主楼走,步伐稳定。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她没掏出来看。
门诊楼与住院部之间的连廊上,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匆匆走过,讨论着什么病例。她从他们中间穿过,听见有人说“混凝土强度不达标”,笑了笑,没停。
回到住院部一楼大厅,她径直走向电梯区。电梯显示正在下行,数字从7跳到5。
她站在门前,右手三根手指再次搭上左腕,轻轻敲击。
一次,两次。
频率未变。
电梯门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进去,按下8楼。
这是干部病房专用层,王世昌原本的私人医生在那里有办公室。
门将要合拢时,她突然伸手挡住,从风衣内袋取出黑色移动硬盘的证物袋,看了一眼,放回原处。
然后松手。
电梯上升,灯光微微闪烁。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今天的所有动作:交证据、送文件、听消息、走流程。
没有遗漏,没有情绪,全是程序。
门开时,她迈出一步。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西边天空,夕阳最后一道光斜射进来,照在她肩头。她抬起手,看了看表。
六点十七分。
还有四十三分钟,值班交接。
她朝着医生办公室走去,脚步不急,也不缓。
风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墨迹斑驳的袖口偶尔擦过裤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前方拐角处,一台档案推车停在墙边,车上堆着几摞病历,最上面那份封面朝外,写着“神经内科·长期用药记录”。
她走近时,推车忽然动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碰过。
她停下,盯着那叠病历。
然后伸手,把最上面那份抽了出来。
翻开第一页,患者姓名栏空白,但用药记录里有一行手写备注:
“批号739降压药,每日一次,由家属自备。”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
走廊另一头传来开门声。
她合上病历,放回原处,转身面向声音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