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准入证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对方核对后点头放行。她走进会议厅,空气立刻变得安静。长桌两侧坐满了穿西装的人,有人低头看材料,有人小声交谈。她找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电脑包放在脚边,手伸进风衣口袋,摸到了那支红色笔。
会议主持人宣布开始,先由市发改委代表介绍芯片产业园选址方案。投影幕布亮起,地图上标出三个备选区,A区被圈成红色重点区域。发言人说这里地质稳定、交通便利,是最优选择。
齐砚秋没动。她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简报,一共七页,每页都用三色笔做了标记。红笔圈出坐标误差,蓝笔写下修正值,黑笔标注了原始文件编号。她把简报轻轻推到前排一位戴眼镜的老专家面前。
那人看了一眼,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
发言结束,主持人问有没有补充意见。没人举手。齐砚秋抬起手。
“请齐主任发言。”主持人看了眼名单,“时间五分钟。”
“我叫齐砚秋,区发改局办公室副主任。”她站起来,声音不快不慢,“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们定坐标的时候,是按国家测绘标准来的吗?”
没人回答。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这三个区的经纬度,在草案里写的是完全一样的。”她在白板上画了三个点,“差0.03度,看着不多。但换算成地面距离,偏移超过两百米。一栋楼的地基打歪两百米,能撑几年?”
后排有人咳嗽了一声。
“这不是计算失误。”她转过身,“是故意改的。A区实际地貌有断裂带,但在规划图里被抹平了。为什么?因为有人不想让人看到真实数据。”
主持人皱眉:“齐主任,你有证据吗?”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地质图复印件。“这是我从2003年施工日志里找到的原始物探图。现在请大家看这个位置。”她手指压在纸上。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地下二十米有溶洞群。”**
她抬头:“根据最新反馈,该区域存在大规模隐伏岩溶,承载力不足设计标准的60%。”
全场安静。
坐在首席位置的省地质专家抬起头。他六十岁左右,戴金丝眼镜,一直没说话。这时他伸手摘下眼镜,盯着齐砚秋手中的图纸看了十秒。
“这个溶洞分布……”他开口,声音低但清晰,“和钱茂才上周批的勘察报告,完全相反。”
有人倒吸一口气。
“钱局长说那里岩层完整,适合深桩。”专家慢慢戴上眼镜,“你怎么会有这份图?”
齐砚秋没回答。她把图纸翻过来,正面朝上,轻轻放在会议桌上。纸角压住了一块咖啡渍。
主持人敲了下话筒:“我们现在进入讨论环节,请各位专家发表意见。”
左侧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站起来:“我认为齐主任的说法缺乏依据。我们用的是权威机构出具的评估报告,不能凭一张旧图纸就否定整个决策流程。”
右边另一个女专家附和:“而且项目已经立项,资金也到位了,这时候提出质疑,会造成社会恐慌。”
齐砚秋坐着没动。她右手放在桌沿,手指开始敲击。一下,两下,三下。频率越来越快。
她打开笔记本,调出一张对比图。“这是五年前老版本的数据模型。”她说,“和现在草案里的参数一模一样。同一个地方,五年后重新测一次,结果居然分毫不差?天气、仪器、人员都变了,数据还能复制粘贴?”
没人接话。
“还有。”她翻到下一页,“A区生态保护避让区原本划定了两处文保单位。但在新方案里,清河窑址被排除在外。理由是‘勘探无发现’。可我在工地拿到的施工日志显示,当年挖出了汉代墓葬群,却被写成‘勘探盲区’。”
会议室门被推开一条缝,工作人员探头进来,冲主持人比了个手势。主持人点头,低声说了句什么。
齐砚秋注意到,前排两个专家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建议暂停表决。”她看向主席位,“等第三方重新勘测后再做决定。否则一旦开工,后期整改的成本会是现在的十倍。”
“齐主任。”主持人的语气变了,“你是不是忘了,这次论证会的目的就是确认最终方案?不是再来一轮评审。”
“那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如果三年后地基下沉,谁来负责?”
空气僵住了。
省地质专家忽然站起身。他走到齐砚秋身边,接过那张地质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我能看看原始数据吗?”他问。
“在我包里。”她说,“U盘备份,还有纸质扫描件。”
专家点点头,转身走回座位。他掏出老花镜,一页页翻看齐砚秋给的简报。手指停在红笔标注的那一行数字上。
“坐标确实有问题。”他自言自语,“这根本不是微调,是系统性替换。”
主持人脸色发白:“王教授,您刚才不是还支持原方案吗?”
“那是基于他们提供的材料。”专家抬眼,“现在有了新证据,结论当然要变。”
有人猛地站起来:“这不合程序!一个基层干部带几张纸进来,就能推翻专家组一个月的工作?”
“程序很重要。”齐砚秋看着他,“但事实更重要。如果程序是用来掩盖错误的,那它本身就错了。”
会议室炸开了锅。
两个专家争得脸红脖子粗,一个拍了桌子,另一个直接摔了笔。主持人连敲三次槌才压住声音。
“休会十五分钟。”他说,“请大家冷静一下。”
人群散开。有人去洗手间,有人站在走廊打电话。齐砚秋没动。她收起材料,放进电脑包,拉链拉到顶。
她起身走到后排饮水机旁,撕了个纸杯接热水。蒸汽升起来,糊了她的镜片。她站在窗边,透过玻璃往下看。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没挂牌照。车窗半降,副驾坐着个穿夹克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她记下车牌尾号:7836。
手指还在敲杯壁,每秒三次。
她把杯子放下,擦了擦镜片。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风衣左袖口那块墨迹上。颜色发暗,洗了很多次都没掉。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省地质专家走出来,手里拿着她的简报。
“你这些数据。”他走近,“是从哪儿来的?”
她没说话。
“我不是追究来源。”他说,“我是想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没被发现?”
齐砚秋把手伸进风衣口袋,握住了那支红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