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前有一片小广场,铺地的花岗岩,斑驳凹凸,记录岁月。
卢灿、柯嘉逊、蒲建元坐在神庙前的广场台阶上,不远处是电瓶车带来的折叠桌椅,女人和孩子围坐在那里。
东南亚的十一月份,没有台风暴雨袭扰,阳光和煦,气候宜人,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卢灿背靠神庙,面朝大海,手指尖再夹着一根轻烟渺渺,说不出的惬意。
柯嘉逊同样夹着一根香烟,伸长着双腿,一副慵懒的姿态,冲旁边的卢灿笑笑,“你……明天回港?不打算路过新加坡?前天我姑父还聊到你……”
卢灿挺好奇,“大李总说我什么?”
另一边的蒲建元也扭头看向柯嘉逊。
柯嘉逊盯着卢灿好几秒,似乎在打量,又忽然笑道,“他说……你的眼光能看透未来!”
这话听得卢灿肝一颤,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的“戳穿”自己,弹了弹烟灰,笑道,“大李总怎么突然说这话?不像他的做派。”
柯嘉逊没没回答,先反问起来,“我姑父什么做派?”
卢灿笑着耸耸肩,“大李总很务实,应该不喜欢聊这些八卦的。”
“你还真了解他。他说这句话时,很认真。”
难怪昨天与柯家讨论整改马华公会一事,如此顺利,合着大李总在回新加坡之前和柯家人聊过。卢灿笑笑摇头,自嘲道,“大李总抬爱!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趁着年轻还有时间翻身,敢于赌一把,恰巧运气不错,大多数时候押中而已。”
“谦虚了谦虚了!”柯嘉逊夹着香烟的手指朝卢灿点点,嘻嘻一笑,“我姑父可是说了,你每把必中,这就是眼光!所以他才说了那句话。”
蒲建元和卢灿不熟,没敢随意插话,但听得很仔细。柯嘉逊的姑父是哪位,他当然很清楚,那是新马华人圈中最为传奇的存在,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推崇卢灿。
他低了低头,揉动着手指尖的烟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灿瞥了蒲建元一眼,主动问道,“蒲先生……”
“哦……卢老板什么事?你叫我建元,或者‘克顿’都行……不用那么客气。”蒲建元抬头笑笑,蒲建元是蒲华成的第二个儿子,克顿是他的英文名,主要负责打理嘉丽服饰的代理销售业务,故而蒲华成将他派来接待卢灿一行。
至于蒲华成的长子,管理家族橡胶园及制胶厂,三子还在读书。
自从上次蒲华成突然邀请,卢灿对蒲家情况也做过了解,还给林嘉义去过电话。
林嘉义在电话中对蒲华成的评价不算很高,双方还因为代理费产生过一些争执。对于蒲家想要拿下东马地区总代,林嘉义也是一口否定。
卢灿在电话中谈到东马地区总代为何迟迟没落听时,林嘉义连声叹气。
无它,这一区域的嘉丽服饰高仿品,实在太猖獗!
从六七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东马地区依靠华裔聪明的山寨头脑,低廉的本地劳动力,东南亚充沛的原材料,以及东马地区在国际贸易流通体系的关键位置,使得东马地区成为全球最知名的“仿冒品”出产地。他们几乎什么都仿,像赝品古董、欧美高端的山地自行车、东京及香江的磁带、好莱坞的电影电视剧录像带,服装鞋帽之类的就更不用提!
嘉丽服饰作为香江乃至亚洲最大的服装服饰、箱包品牌,自然是东马地区一干服装厂的首选仿制目标,仿制品的制作、销售,非常猖獗。
嘉丽服饰之前在东马地区有过代理商,但几乎开一家倒一家——同样款式的衣服,仿冒品只要十几个林吉特,消费者自然不乐意去买几十甚至上百林吉特的正品。
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也因此,嘉丽服饰在东马地区的代理招商工作,始终落实不下去。
林嘉义索性不再考虑东马代理。
之所以宁可空着也不交给蒲家,是因为蒲家曾经将仿制品直接挂在槟城嘉丽服饰专卖店中当正品销售……为此,嘉丽服饰总部还处罚过蒲家两次,甚至一度下通牒,要取消蒲家代理权。林嘉义担心将东马地区总代交给蒲家后,他们会开更多的店面,光明正大的利用嘉丽服饰专卖店来销售赝品!
林嘉义还在电话中一再叮嘱卢灿,见到马哈迪一定要说说东马地区的盗版问题。
卢灿呵呵应对过去。
这事怎么跟马哈迪说?东马的仿制品行业,涉及数百亿林吉特的庞大产业链,即便马哈迪有心处理,也会顾忌重重,更何况他现在正被巫统内部问题弄得焦头烂额……
知识产权保护,一直是世界性难题,很难根治。
以音像制品为例。盗版音像制品整个产业链,一直在不断转移,九十年代之前在马东地区,九十年代转移到香江,两千年之后转移到国内,2013年中国版权正规化之后又转移到韩国……
没错,韩国是当代音像制品行业盗版中心,东京艾薇、中国古装大片、好莱坞动漫、法国故事片、欧美成人电影,什么都盗。最为奇葩的是,韩国影像行业协会将“盗版”视为保护自家影视产业的手段——盗版韩国国内音像制品被发现会遭遇重罚,至于盗版国外的,屁事没有!
卢灿没和马哈迪提及这事,但不意味着不想解决这件事,今天来蒲家做客,也有这一目的。蒲建元负责嘉丽服饰槟城销售代理工作,想要解决这一问题,肯定绕不开他。
因此,卢灿开门见山问道,“我和嘉义叔通过电话,听他的意思……马来这边,嘉丽服饰的仿冒情况很严重,克顿,对此你们有什么应对方案?”
卢灿没提他家参与制假售假,而是直接询问蒲家如何应对。
柯嘉逊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蒲建元。柯家没有服装产业,没参与这些事,但对行业情况,还是有些了解。据柯家所得资料,赝品嘉丽服饰的出现,与蒲家和黄家有直接关系,甚至连蒲家这次盛情邀请卢灿的目的,都猜个十之八九。
卢灿的突然发问,让蒲建元有些错愕,但很快,他露出苦恼的表情,摊手抱怨,“不瞒您说,家父和我一直头疼这事。东马的赝品层出不穷,咱们嘉丽服饰出什么新款式,只要一上市,没过两天,东马就能出来一模一样的货品。有些胆子大的,直接贴我们嘉丽服饰的牌子,价格只有我们的两三成。”
“咱们嘉丽服饰,本身出厂价就高,还要加上运输成本、店面成本和人工成本,价格上根本拼不过。愁死我了,生意没法做!”
卢灿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生意不好做……蒲家还要东马的总代?”
蒲建元被卢灿这句话堵了一下后,又嘿嘿一笑,“家父想着……拿到东马地区的总代,我们蒲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东马地区的事务,看看能不能找关系,找人查封几家制假服装厂,打击制假售假。没东马总代权,我们没资格说话呀!”
这话说得真是理直气壮!
卢灿呵呵一笑,这几天将各家情报捋了捋,大致摸清蒲家和黄家意图。
大约在四年前,嘉丽服饰在马来招代理商,蒲华成拿到槟城代理权。
虽然生意很好,有钱赚,但是,嘉丽服饰的区域代理费和进货价,都不便宜。蒲华成心底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在给嘉丽服饰赚钱……
蒲家和黄寿光一脉是姻亲,来往频繁。
黄寿光的产业中有一家服装厂,早些年是专门生产橡胶园工人的工服,后来天然橡胶逐渐被更便宜的化工橡胶挤出市场之后,这家服装厂改为生产牛仔裤,生意半死不活。
自从蒲家拿下嘉丽服饰代理权之后,黄家服装厂开始大批量制作嘉丽服饰的衣物、鞋帽,供给蒲华成在槟城所开设的嘉丽服饰专卖店售卖……
这期间,蒲家也试过另做一个品牌,可离开嘉丽服饰专卖店,一样的服装,价格始终卖不上去。
至此,蒲华成邀请自己来蒲家做客,其用心也就不难猜出来——单靠槟城一地的嘉丽服饰专卖店的数量,已经限制了他们赚取更多财富。解决这一办法,最合适的就是拿到嘉丽服饰在马来的更多区域代理,而目标空白的只有东马地区。
这就是典型的“代理商制假”!加盟连锁业务管理中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其实类似的问题,之前润馨瓷器也遇到过——国内景德镇好几家窑口直接仿制润馨的瓷器,用以出口创汇。在知识产权不被重视的地区,真拿他们没办法!卢灿只好让润馨瓷器给对方下订单,严控合格率的基础上,将他们的行为控制起来,作为下游合作商处理。
卢灿来蒲家,就是想试试这么处理,对蒲家是否有用。
上次和林嘉义通电话时,聊到这一办法,林嘉义不置可否,但也不反对卢灿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