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到6个月的命……余安苒知道,谢焌没有必要为了和她PK而故意吓她,她揶揄谢焌不过是因为她的大脑还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从18岁到28岁,余安苒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一天是好好休息的。10年来,她卖过各种东西:化妆品、保健品、药品、理财产品、房子、股票、概念、梦想……只要能卖上她满意价格的东西,她都卖。看地图、看数据、看计划书、随时飞去各个城市,日以继夜,马不停蹄,跟客户喝酒,给下属洗脑,没时间好好睡觉和吃饭,酒和烟倒是从不离口。可她最厉害的不仅仅是勤奋到恐怖的工作状态,还有她那自创的一套“侦探销售法”。
作为高材生的余安苒给自己的要求是:要做逻辑性最强的销售高手。她,就是销售界的探长;客户,就是犯罪嫌疑人;订单,就是案件破获的证明。在明处,客户画像、数据分析、行为心理、危机处理……这些技术雪中送炭;在暗处,商业间谍、电脑黑客、情报买卖……这些渠道锦上添花。精于算计,工于心计,脑袋里永远盘旋着怎么把客户各个击破,她一定要赢,一定要赚钱!
要不是前天下午,她带着卡里的800万去南亭壹号售楼处签署房屋买卖合同时,她突然两眼一黑昏倒了,现在的她,应该已经拿到钥匙,站在精装好的明亮客厅里了——而不是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被绝望侵蚀。
“用800万买个房子,只住3到6个月,性价比太低了!”余安苒的脸上挂了一丝庆幸的笑:“要是再晚昏倒10秒钟,那个房屋买卖合同,我就签了,好险!感谢你,我的末期肝癌!”
余安苒自言自语,又笑又愁苦,像个疯子。她知道,以她那“自杀式工作”的状态得到今天的结果,应该是她“罪有应得”。谢焌没有说错。
游魂一样,从医生的办公室游过住院区的走廊,又沿着楼梯一层一层上到天台,等余安苒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顶楼的栏杆旁,低头一望,20层楼以下的车水马龙就像小玩具。有点恐高的她感到眩晕,她马上收回脚,走去身后的设备屋,靠在了墙上。
“10年前,段继生看得起我,让我帮他踩点放风,所以,他干掉几个,我最清楚了。不过,他确实没杀那个叫黎婷的女老师。那天,我们本来是要在新月公园动手的,可我踩点的时候,就发现竟然有人在捅人,那个女老师也真惨,都被捅成蜂窝煤了,全是血。”
“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出声,藏起来啊?怕了?”
“那股捅人的疯劲儿,连我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竖了汗毛,谁敢出去啊!”
“那你现在怎么敢谈判了呢?”
“这不是得癌了嘛,缺钱啊。”
“要是10年前,你早被发现了,你恐怕活不到现在。”
“上天让我能遇见你,庄屿,我还真得谢谢老天爷。你这笔钱,来得很及时。”
“钱,你拿到了,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
“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东西你收好。”
……
黎婷,段继生。
余安苒耳朵里被塞入的这段对话让她感觉到好像身体里全部的血液都涌入到脑子里了一样。那两个名字,瞬间打开了她的嗅觉,空气里再次弥散出浓重的血腥味道,这股味道,让她呼吸困难,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
她听到了湖水拍岸的声音,看到了一波又一波水纹中荡着血红色液体四散开来的样子,那股味道很腥,但它的浓度远不及黎老师身上的那股腥味浓。黎老师的躯体倒在岸边,衣服和裤子已经被鲜血染尽,怎么看也看不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个血洞,甚多的伤口就像蜂巢,又像北方的蜂窝煤。黎老师披头散发,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余安苒的两行眼泪瞬间滑下,眼框好疼,她马上去揉眼睛,就像10年前,她看见黎老师的尸体一样。她觉得眼泪热得能烫伤了她的眼眶,以至于,以后的岁月里,她都不敢再哭,因为每当哭泣,她都感到眼眶特别疼。
她知道,变成尸体的人本来应该是她,要不是她非要自己去那个僻静的公园,她就不会遇到歹徒,追来关心她的黎老师更加不会为了救她而惨死。
凶手不是段继生?余安苒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她想起9年前,新闻曾经报道过,以段继生为首的抢劫团伙专门对身在偏僻处的落单人士下手,尖刀捅死人之后就抢劫财物。有时候被害人身上只有几十块钱,但他们不管,一条命在他们眼里比不上那点钱。他们随机作案,手段残忍,有报复社会的倾向,那几年引起了社会的恐慌。警方成立专案组,调拨了大量人手,通过追脏的途径才最终将他们抓获,段继生也被判处死刑而被枪决。
真凶另有其人……余安苒屏住呼吸,悄悄移步到设备屋边缘,向另一侧探去。
她看到了对话的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矮小,头上扎起一条短小辫子,面容憔悴,穿着病号服;另一个身材挺拔,相貌清秀,没穿病号服。前者递给后者一个小盒子。
清秀的那个,刚好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余安苒就像触了电,缩回头,瞬间就闪进了设备屋正对着的楼梯口。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楼梯。
一口气跑回了住院部的走廊,余安苒瘫软无力地蜷缩在墙边。
“每个人都会死,眼泪,也不能改变死亡。怕也没用。”
听到声音,余安苒缓缓抬起头,她看到了谢焌正低头看她,眼神冰冷。
“你眼睛那么冷,是不是眼泪从你眼睛里流出来,就不会烫伤眼眶了?”余安苒泪流满面,抓起谢焌医生袍的一角,使劲儿擦了擦脸。
“你可以做射频消融手术,也许能缓解肿瘤发展的速度。”谢焌提出建议。
“你说的那个手术,能让我多活吗?”
“不确定,也许……”
“也许一点儿用没有,我还得死。”余安苒站了起来,面向谢焌,笑了出来:“你说的对,眼泪不能改变死亡,但眼泪可以提醒我,死亡是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快死了。”
谢焌看到余安苒眼神中流露的煞气,竟然有点无以应对。
“谢谢你,谢焌。啊,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高中三年都在暗恋你。虽然你是一个自私虚荣的自大狂。但谁在少女时代,没喜欢过几个人渣呢!”余安苒揪起谢焌的衣领,把他的脸颊扯过来,就吧唧一口亲了一下。
“精神病啊!你!”谢焌费解极了。
“嗯,疯了。”余安苒撒开手,风一样,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