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body’s looking for something ,I wanna know what’s inside you……
余安苒把玛丽莲·曼森的Sweet dreams开到了最大声,疯狂而刺耳的摇滚乐激荡着她的每一个脑细胞。在摇滚乐的衬托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回看着她在黑色梵高密室带回来的监控视频。在那寻求被杀体验的10分钟里,她在脸上涂上红色颜料,在密室里奋力奔逃,肝部剧烈疼痛,呼吸困难。“杀手”会出其不意地闪现,他带着面具,举着尖刀,如影随形,有鬼魅般的刺杀执着。
她记得,她到了密室之后,是这样拜托密室老板高森的:“陪我玩10分钟的‘极端刺杀’,这次,我扮逃亡者,你扮刺杀者。”
事后,她问过高森,刺杀的感觉如何,高森是这样回答的:“时间很短,但很过瘾。我有把握一定可以杀死你,但却不是一下子杀死,欲擒故纵的折磨,就像猫把咬的奄奄一息的老鼠又放了,控制自如,内心特别爽。”
余安苒笑了,她吐出一个烟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复杂的……快乐。
作为被害者,她体验过了,那是极致的绝望。
作为刺杀者,她采访过了,那是极致的爽感。
鲁克,是不是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才会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你又看什么电影了?
一种情绪是因为死亡来临而恐惧;另一种情绪是因为死亡来临而放肆。恐惧令人绝望,放肆令人兴奋。这一次,不是电影。
你的意思是,你快死了?
余安苒在QQ上和鲁克简短对话,她没有回答鲁克的问题,就下了线。
叮铃,门铃响了。
“小苒,honey来了。”智能体系提示她。
“小骄,开门。”余安苒发出指令。
咔哒,门开,谢焌走了进来。
“我的天啊!”谢焌发出了感叹。
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谢焌的眼前出现了一屋子的快递盒,他差点误以为自己进的不是余安苒的豪宅,而是某公司的仓库。
他弯下腰,拾起来掉落在地上的购物清单,足足有12页,总计商品,526件,价格352000。
“欢迎你啊,honey!”余安苒叼着烟头,穿着睡裙,从书房走了出来。“廖婉没跟踪你吧?”
“不是你给我设计的计谋嘛,把她诓到度假岛的小屋里,再播放浪漫的告白。”
“那挺好,省得她看你看得紧。我不调虎离山,怎么辅导你一天一夜啊!”
“别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这摞清单上的。”谢焌皱着眉头。
“这是我的挑战任务啊!我给自己立了一个购物的flag,目标是2小时内买下清单上的所有商品。我成功了!而且是货比三家,正品保障,折扣最大化,戳屏幕戳地,我手指头都快断掉了。”
“你有病吧?”
“是啊,我有啊”
“行,你完成了flag,感觉如何?”
”太TM爽了!”
“我倒是没体会过,用钱开玩笑,很有power吧。”
“并没有,爽只是2小时,但买完了,就很空虚,尤其是货物一件又一件到了之后,就很焦虑。”
“焦虑什么?”
“焦虑……我根本用不完,我就挂了。”余安苒用手指头捏灭了烟头的火,苦笑了一下:“就像,戒烟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没体会到戒烟的好处呢,我就挂了。”
“那看来消除你焦虑的方法只有一个了。”谢焌放下了公文包,四处走了走,看了看,他从储物间里拿出了一把大锤子。
“要干嘛?”余安苒意识到谢焌的意图了,她脸上涌出一丝坏笑。
“那我开始了!”谢焌眉头一挑,抡起大锤子朝着其中一个快递盒就是一顿砸。
摇滚乐沸腾,锤子卖力,余安苒也去找了一把铁锹,俩人一起砸。
啪啪——砰砰——
不到一分钟,快递盒子已经憋了,里面的东西碎了。
“噢,太过瘾了!”余安苒笑得花枝乱颤的。
“OK,够了!别砸了。”谢焌扔下了大锤子,双手抓住了余安苒举起的两只胳膊。
“关掉音乐,我有话要跟你说。”谢焌发了指令。
“小骄,关掉音乐。”余安苒要求智能系统。
“是,小苒。”智能系统应允,随即,音乐停止,世界安静。
“既然这些东西用不了,就把它们送人吧,或者捐出去。既解除了焦虑,又做了好事。”谢焌提出建议。
“也好,那你帮我。500多件东西,写快递单也得写一阵子。”余安苒放下了手中的铁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总会有些亲戚朋友吧,就当这些是神秘礼物,送给他们。”谢焌也并排坐下。
余安苒点点头,但她觉得,她竟然没有可以送出礼物的人。这些年来,她没有父母,也不和亲戚联系,不会把同事当朋友,也没时间交朋友,更不曾注意过身边的人到底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所以,礼物能送谁呢?
“来吧,帮我分类,我知道,礼物送谁了。”余安苒眼睛晶亮,她脑子自动地就把她采购的东西和那些死者的购物记录做了匹配,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肉版的“客户画像分析系统”。
余安苒拿出了快递员送给她的一大堆快递单,然后她差遣谢焌按照她的要求把快递分出了20几个小堆儿,又吩咐谢焌写了地址,还叫了快递公司来取货。俩人忙活完,又过了两个小时。
“使劲儿花钱,再顺手做个好事儿,感觉是不赖。”谢焌躺在沙发上,感觉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你好像挺开心的。”余安苒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谢焌。
“大一开始到现在博士毕业,我也累了10年啊。循规蹈矩的,兢兢业业的,几乎没有自我。就像好学生遇到坏孩子,偶尔堕落一下,也不错。”
“谁是坏孩子啊!”
“行,好孩子,我苦力做完了,你该给我上课了吧?”
“上课之前,我问个事儿。你跟廖婉怎么勾搭到一起去的?”
“什么叫勾搭啊,真难听!”
“那凭她那个富家千金,怎么就对你这个小医生如此死心塌地啊!”
“她对我又喊又打,还成天实施控制,你怎么确定,她对我死心塌地啊?”
“那些都是表面,其实,她很爱你。”余安苒拖着下巴,表情复杂。
她不会告诉谢焌,她找雷雷“人肉”了廖婉的一切。在廖婉的购物清单里,有70%的东西都是买给谢焌的;在廖婉去影院看的电影中,几乎100%都是谢焌喜欢看的科幻片;在廖婉的用餐消费中,所有的时间都符合谢焌忙碌的日程……
这些消费的数据能说明什么呢?能说明一个人已经失去了自我,只为了另一个人的快乐。
“也许吧。但是,她很爱我,只是源于我顺手做的一件好事儿,然后,就演变成了永恒的误会,而我这个自私的人,又不能说明那是误会。”
“这么精彩?洗耳恭听。”余安苒来了兴致。
三年前,谢焌刚读博士,在肿瘤科做住院医生,他接待的头两个病人令他印象深刻。一个是得了胰腺癌的廖婉的母亲。另一个得了胃癌的年轻女孩。女孩家境贫寒,无力支撑高额的医药费,女孩多次在病房撞头寻死。终于有一天,当谢焌下班的时候,听护士说,女孩从病房失踪了,抽屉里还留下了遗书。谢焌开车回家的时候,他接到了女孩的电话,女孩对他表示感谢,还说临死前想再见见自己的哥哥。
在女孩突然挂了电话以后,谢焌记得在女孩病历上有她哥哥工作的那个仓库的地址,他就顺便开车去看了仓库。仓库大门反锁了,透过窗子的缝隙,谢焌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女孩穿着睡衣倒在地上,因为救人紧急,谢焌报了警,警察几分钟就到了,弄开了仓库的大门,昏暗之中,谢焌跑进去抱住了女孩,以为她又撞头自杀。
“我又是心脏按压,又是人工呼吸,结果,把女孩抱到亮的地方,拨开头发,擦掉血,才发现,女孩不是我的病人,而是廖婉。”谢焌笑了一下:“廖婉也刚好醒过来,就紧紧抱着我,以为我是她救命恩人,而且是我因为担心她,故意开着车跑到仓库来解救她。”
“呦,离奇了。那事实呢?”
“事实是,女孩的老妈是廖婉家的保姆,女孩的哥哥串通了自己的老妈,一起绑架了廖婉,为了勒索廖景跃一笔赎金,好给她妹妹治病。他把廖婉关在了那个仓库。”
“那你无意之中,成了对付绑架犯的英雄了啊。”
本来廖婉被关在那个仓库,是不会被发现的。但因为女孩去找哥哥的时候,给哥哥打了电话,女孩临时变了卦,她觉得自己见到了哥哥的面,就没勇气自杀了。她哥哥就出了仓库,去附近找她。谢焌救出了廖婉的同时,女孩的哥哥刚好没找到妹妹而返回到仓库,在大门口就被警察抓个正着。妹妹竟然在暗处看到了,知道哥哥为自己治病而干了犯法的事,竟然上了仓库所在的那栋大楼的顶楼,一跃而下,跳楼自杀了。
“他哥哥被押上警车之前,看到妹妹在眼前摔得浑身是血,就咒骂廖婉。说有钱的命是命,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他歇斯底里,发了疯。可他那么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绑架廖婉没错,我也是服了。”
“那是不是保姆求过廖婉,可她不肯借钱呢?”
“并不是。廖婉对保姆很好,也很信任她,之前,她给过保姆30万,还说,如果实在不行,不还也可以。可女孩的病,已经花光了那30万,还需要更多钱……”
“真是让人心寒。”
“不止于此,廖婉的母亲在她被绑架的那几天也去世了。她被解救以后,没到母亲最后一面。”
“这个变故,让廖婉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还变得容易焦虑和歇斯底里。”
余安苒脑中回忆起了那个画面——
“哪怕有个女人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耳光?要么是你有病,要么是那女人有病。”
“她是有病,所以,我要包容她。”
这一刻,余安苒对廖婉多了一点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