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高悬的时候，徐稚浑身轻松的自府衙走出，身后跟着一脸痛苦相的釉子。
“游典吏中午想吃些什么？”
徐稚眯眼看了看太阳，验尸当真耗费体力，再过半个钟头便是午时，十二还没来寻他，想来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一会儿要送些吃食过去才是。
釉子抱着书卷捂着胃，慌忙摆手几度要呕出来。
“来碗鲜煮的猪肝粥吧，你虽气色不好，但未落到实根上，食补就行。”
新鲜的猪肝……刚才解刨沈敦营的尸身时那还带血的内脏……虽然徐公子缝合的很好……但……
话刚落便听身后干呕声连连，徐稚淡定自若道，“典吏第一次跟着验尸吗？得练呐。”
“属下不饿不饿不饿，少东家可要归家？属下送你。”
釉子抬手唤来门廊里的蓝顶马车，扶着徐稚坐进去，车行百米便被张不语拦下交给了他。
“少东家，姚先生的妻女找到了。”
“改了姓氏？”徐稚合目靠坐在软垫上。
“是，原来的户籍当年已被注销，没有身份又无法出城，姚姑娘便化名黎北似，带着姚夫人在西五里租了小院一直到现在，不过她现在连连呕血，估计日子不长了。”
张不语递过一包药渣，又道，
“我爹觉得姚姑娘是被下了毒，发病之症像三言香，但应该不止这一种，叫我来给您瞧瞧。”
徐稚从怀里抽出布袋，取了一只银镊仔细查验，“姚夫人安好？”
“岁月蹉跎不似以往，前段时间，尹兰之的人好像有去找过她们。”
“姚姑娘何时开始病重的？”
“二十余日前。”
“叫宋叔去西五里做场义诊探探口风，留姚姑娘活长些。”
“公子，尹兰之如你所想是尹拾亭养在外庄的儿子，没上过族谱，唯一的亲姐姐嫁去了京城，现在抬成了合赏郡公的平妻。”
徐稚细长嫩白的手指一一捻过药碎，没接张不语的话茬，“尹公子身体似乎不太康健，瞧着有些严重呢。”
“少东家见过？”张不语探出来个脑袋直直瞧着他，尹兰之他都没有见过呢。
“昨晚尹七带尹五来扒我家门口将十二引了去，尹公子站在最暗处，幸得见了一面。”
马车突然耸动刹车，徐稚身形不稳险些摔倒，手中的银镊子来不及避闪直冲冲划出道口子，好似割腕一般，血迹混着药碎悉数倾撒在地。
“少东家！怎么样？！”
稳住受惊的马匹，张不语慌忙扯出怀里的药罐，却被他淡然接过。
“怎么了？”
相比于张不语的慌张，徐稚倒是沉静得很，见血见伤的场面他见多了，这不算什么。
“好像是有人发疯，伤人逃逸。”
“人活着？”徐稚声音有些发虚，摁着自己的伤口上方，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凉汗，他本就不算健朗，最近几日又休息不佳，实在是虚弱。
“还有口气。”
“回吧。陆家的医馆离这两步远，他们会救的。”
集市上突然死了人，在商州算得上是轰动性的八卦事件，围观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将马车同杀人现场围个水泄不通，好在徐稚自己本就精通医术，指导张不语也可以简单应付伤口。
“公子，人好像要死了诶，陆家真是，死门口了也不救一救。”
张不语废了好大力气才偏离人群，他素来耳朵尖，听着大家议论又朝里瞄了一眼，“这人好像姚夫人呐……”
刚想一鞭子打下去就被拦住。
“停车。”
“公子？”张不语甚是诧异。
徐稚在商州城也算半个风流人物，义诊施粥乐善好施，又生得清隽温润不怒不悲，很招小女子喜欢，不过自从几年前十二失手把媒婆胳膊打断后，就没人敢上门了。
看着太阳东升，又眼瞧日头高悬，最后阳光西斜，书院里总算落得个清净。
釉子整理好最终的验尸报告并沈伶仃的户籍资料找来了书院，排除沈父身边众人，竟无一人有杀人的嫌疑，薄幸对此有些头疼，急着回去整理案情。
“大人可要一同用个便饭？”
尹兰之眼瞧着一行人将要离去，匆忙打理了本就工整的衣服，鼓起勇气拱手说了句话。
“你提醒的对，前几日是尹公子派人去街上求亲的吗？”薄幸叉腰回头看向尹兰之，神情有些漠然。
尹兰之平日冷淡惯了，此刻倒是有些手足无措，
“大人……我……”
“别紧张，监牢关了一票书生没什么空地，今天不关你。”薄幸无所谓一扬手。
“大人，书生现在应该正在被申经承教育，等着放回来呢。”温止寒贴过来小声说道。
薄幸头也没回一脚踢在温止寒小腿上，又道，“根据大於律法第五宗第四十二条，以暴力、胁迫或其他方法侮辱骚扰他人的，要处罚金或拘役，一会儿派你那个什么手下去府衙找申经承领罚。”
她抬头瞧瞧太阳，又道，“申时结束之前，如果我没收到他签字画押的状子，罪加一等。”
“阿幸……不不不，大人您听我说，那天是……”
尹兰之宽大的袍子下，手汗沿着掌纹流淌，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姑娘，平日伶俐的口齿都笨拙了许多，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始。
“没听清吗？阿幸这等亲密的名字不是你我陌路可以叫的，当时救你是官服在身我的职责，不必多心。”
说罢转身就要走，薄幸不比徐稚，她是个冷淡性子，除了自家人和官位责任外，多一分温润都没有。
“大人总归是需要一些朋友的吧。”尹兰之似乎有些着急。
薄幸停住脚步，微蹙着眉道，
“看尹公子金质玉相怎么油盐不进呢？薄某无意侵犯，但公子要分得清喜欢和感激才是。”
“那大人分得清吗？”尹兰之沉寂了许多，“大人对徐家，到底是想报答岳司狱的养育之恩，还是想报答徐公子？”
他手指不断摩挲着那条黑色缎带，哪怕穿了身白衣裳也抵不住阴郁之色。
薄幸拍手冷笑，笑意不达眼底，目光阴恻恻的，
“尹公子好手段，都调查到我的身上了，那你千里迢迢从京城回到商州，在途中又被人追杀，你到底是冲谁来的？”
尹兰之神色微带慌张，他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情绪，自己将将藏好的难堪过去被最不想被看到的人揭穿，
“阿幸，我不会伤你的，绝对不会的。”
薄幸原本只是猜测，看他如此反应便知猜了个正着，她倒有些淡然了，随手抽出本书翻翻，道，
“尹公子字写的不错，还是好好准备秋闱吧，我朝功名可不怎么好考。”
这字……怎么有些熟悉，刚要细细瞧去，尹兰之身侧的小厮便一把将书夺下，薄幸怒视刚要发作，就见刑狱司的书吏面露急色自门外而来，朝本就不平静的水面又扔了块巨石。
“大人，西五里死了个妇人，徐大夫也在。”
不管是何原因，徐稚的事情在薄幸这都是第一位的，更何况最近凶杀案连连，事情比她想象得要严重许多。
人刚走，尹兰之一口鲜血喷出，他却只顾着护住缎带，但血迹染红衣袖不可避免沾到了缎带上，小厮从屋子里出来慌忙来扶，却被他怒训，
“滚！叫明回砍了那个大夫的手脚！”
这是他看过的第六个医者，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