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进来的?”祁子淮朝下瞄了一眼,申慎儿和林抵仍坐在那,若是薄幸从门来,定会被二人瞧见的。
薄幸面对着楼下坐下,徐稚倒了杯茶给她,解了渴才说道,“后厨翻进来的。”
“他们没拦着你?”韦静川颇为好奇,饶是什么人从后厨窜进来都该吵嚷起来吧。
“不巧不巧,酒家是在下的酒肉朋友。”
“你不是没什么朋友吗?”
“朋友与朋友并不相同,韦大人也在在下的朋友呐。”薄幸翘脚踩在凳子上,抓了一把瓜子,吊儿郎当。
韦纾盯着刻在墙里的刀,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大人何意?”
“给公子做个示范,准头不够可杀不了人。”
“你想要我的命?”韦静川瞧着她,表情微带戏谑。
薄幸抬眼逗笑道,“是他想要我的命。”
“白马怕青牛,乌猪不见猴。”徐稚看着下面交谈的两个人,略掐指算算,“这二人不成,大人可以想些法子了。”
“那你给我二人算算如何?”
徐稚掩唇咳嗽两声慢慢道,“我算不出来。”
韦静川明了,转头看着薄幸,“一卦多少钱?”
“打个对折,五百两。”
韦静川许久没说话,半晌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两人,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狼狈为奸!”
“一千两!”
“你个贼丫头!”韦静川随手扔了一个瓜子皮,倒没提出反对条件。
薄幸瞧了一眼徐稚洋洋得意,后者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道,“看来韦大人同意了。”
“本官还有一个条件。”
薄幸这才板好坐姿,正色问道,“说说看。”
申慎儿这头,她一边观察窗外一边开口道,“刑狱司是做什么的您应该清楚,免不得接触些死伤的案子,先生不介意吧?”
林抵面露难色,许久才开口,“大人可在外面清洗仔细就好,衣物若是不甚脏的,拿回来我来浆洗也可。”
她句句打在棉花上,林抵态度极好,可惜实在太小,二十不到的贫苦才子生得一副俊相,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也不知公婆是如何找了他来。
正愁无法脱身,身侧那两夫妻越吵越激烈,也不知是谁一手打在隔壁桌上,被打的也是个不让人的,一来二去这四五人打成了一团。茶水瓜子满屋子乱飞,申慎儿这二人就在旁边,险些溅了一身。
“给老子停!”
林抵想展现一番男子气概,刚站起来怒吼出声就被一蜜饯打了个正着,吓得嗷一嗓子钻到了桌子底下。
小命要紧啊小命要紧。
申慎儿冷眼瞧着,心里越发嗤笑。
这不是小媳妇儿,这是小儿子。
她弯腰瞅着林抵,后者抬头勉强一笑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开口道,
“进来躲躲?”
韦静川看着楼下的打闹有些焦急,起身就想下去阻止,被祁子淮横刀拦下,他转头盯着徐稚,质问道,“何意?”
“你现在出现在大堂,就娶不到申经承了。”
“让这局早些散场,你才有机会。”薄幸补充了一句。
“你在算计我们?!”
“在下是在帮你们。”薄幸挡在徐稚身前,冷静说道,“绕出去,院外拦她。”
韦静川生得一副少年相,桃花眼扑闪扑闪充满了不解,“不是,等会儿,在下不懂。”
“你之前没和女子有过近距离接触吗?”
“……”韦静川认真思索许久,“我是家中幼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整日跟着我二哥在军营里混,二十有六的时候,闲来无事参加了一次秋闱,不想就得了个解元,然后我就在这了,从军营到书院,哪有女子。”
薄幸一双眼眸顾盼生辉,又微带震惊,“无意冒犯,你在军营里待过?那怎么这么……弱?”
“我弱吗?我只是不怎么会武功而已,我很健康啊!”韦静川抬手想指一指徐稚,又有些害怕薄幸动手,“过了快十年,自然不一样!”
“你家有从军的将士,怎么不让你练武呢?”
“不想动。”
……薄幸一时无言。
“倒是有个女子我蛮熟悉的。”
“谁?”
“你。”韦静川十分坦诚,“咱俩一直在掐架。”
“胡说,本官向来尊老爱幼,怎会和你掐架。”薄幸翻个白眼。
“出去拦,递上身家文书,只说求娶,它话不言,说完就走,别留念,快去!”
徐稚不想听他二人对话,遂出言打断,但有些心急忍不住又咳嗽两声,似是病弱的缘故,声音带着独有的透彻,好似玉琢碰撞,中间垫了层丝绸。
韦静川回头瞧韦纾,后者浑身上下摸个遍然后一摊手,“没……没带文书。”
“玉佩也行!”祁子淮有些看不下去了。
店家听见打闹声已是上来阻止,申慎儿一把揪住林抵的袖子拖出,反手用他自己的袖子将头罩住,薅着领子把他带出了茶馆。
手一松,林抵晃晃悠悠险些坐在地上。
“大人大人,多谢大人。”林抵惊魂未定,抬手呼噜一把脸,“大人如觉在下可以,那……”
申慎儿抬手制止,“告诉媒婆,你我并无眼缘,更何况我长你将近六岁,就此罢了莫要再提。”
“走吧,本官回府衙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还有些轻松,然后越跑越快。
林抵走得倒快,小跑跟在她身边,蓦地睁大双眼迅速泛红,低眉顺目似无限委屈,生的一双细长双眸又万般诱惑。
申慎儿被逼停了脚步,叉腰看着他脑子突然出现一人。
北三里琅欢阁的琵琶姬秦里。
人都道,秦里一笑摄魂动魄,这二人倒是相配。
开口劝了两句也不见好,正巧远处奔来一刑狱司的胥吏,申慎儿心下一喜,三两句敷衍了林抵借口处理街角打闹便转身离开。
身后的林抵放松的长出一口气抬头擦掉泪滴朝着角落去,韦纾就守在那。
“打起来的时候,你躲什么?申经承若受伤,我家主君非劈了你不可。”韦纾扔了包银子给他,有些训斥意味。
林抵颠了颠钱袋,卸掉伪装的纯正,痞里痞气道,“打起来也是你们安排的?万一伤到我怎么办?”
“我们光明磊落,找了你就不会找他人。”
林抵换了个姿势,拂衫跨坐在身侧的木架子上,“找了我来,就不要提光明磊落了吧!那倒霉蛋呢?”
“什么倒霉蛋?”
“申家找的相亲对象,被你们绑起来的那个。”
韦纾又给了金元宝,说道,“那与你无关!把后续的事情办好,让申家父母断了相亲这条心,主君重重有赏。”
林抵扬扬手,踏步跨下木桩,头也不回朝北三里走去。
韦纾走后,薄幸扶着徐稚从角落里走出,不知为何徐稚目光满是悲悯,半晌又合目长出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呕吐之意,叹道,
“十二,走吧。”
“去医馆。”薄幸扶着他强行拐了弯,抬手招来一辆跑路面的马车,朝徐家医馆行去,徐稚现在状态不好,不能忽视。
“韦静川也好,尹兰之也罢,总归是过客,互相算计也正常,但我们不会离心。”
薄幸取了两粒故景方,喂徐稚服下又出言宽慰,她有些心疼,眼瞧师父的三年忌就在眼前,他今日身体又每况愈下,着实让人忧心。
徐稚猛地抓住薄幸的手腕,眼瞧着她张了半天嘴却一句话没说出,喉结滚动满头冒汗,就连握着她的手掌都浸润了手腕。
他咬着牙暗暗用力,另一只手从怀里抽出银针,却颤抖着找不着穴位,半晌才下了一针。
“徐稚!徐稚!”她有些害怕,徐稚虽说身弱,但这几年调养的逐日好转,莫不是这几个月劳心劳力伤了心血。
内疚骤然涌上心头,扶着徐稚靠在自己肩上,抬手掐着他虎口的位置,又叫祈子淮走快些走快些再走快些,恨不得飞过去。
徐稚良久戳下第二针,这下子算是激发出心血,他安静了些,却又拔掉了两根好不容易扎上的针。
攥着手腕的手脱了力的垂下去,鲜血自嘴角流下,头往下一歪。
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