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林家出事的时候,薄幸惊得连手里的刀都未能握住,从韦静川的角度看,不像是骗人。
韦静川递给她一张墨迹刚刚干涸的状纸,手上扇子不停,他奔波一上午又紧赶慢赶在薄幸离开前赶到监牢可是累坏了,
“这是杨通判下的尾状,晏家遗腹子找到了,林夫人给吃食里下了安眠药然后放了一把火,林家结案。”
薄幸蹙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案发至今不到三个时辰,刑狱司可有人到场?怎么就结案了呢?”
“申经承全程都在。另外林夫人的陈情书里交代的很清楚,她说晏家子的事情她很慌张,又和家中下人发生争执不幸杀了奶妈,她舍不得孩子,索性一把火了结。”
“尸身确认过?”
“钦县的仵作检查了,徐公子也确认过,没有问题,都是林家人,一个不少。”
“晏家子的事情,大人知道吗?”韦静川眯着眼睛看她。
“韦大人说的什么话?林夫人当时半年未曾出门,仍谁都会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吧?!”
话毕,薄幸有些头晕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反反复复看了两遍状子,又逐字读了林夫人的陈情书,逼迫自己接受事实。
“薄大人,林家资产按照律法全数充公,尸身掩埋是你来还是我们来?”
韦静川一语打断她的思索,薄幸吸了吸鼻子,“我们来吧,刑房事务繁杂,不麻烦你们。”
“另外,西五里有一场强抢民女的案子,案犯关在旁边牢房里,你接过去吧。”
“是。”
回到府衙的时候,沈伶仃的户籍还要两个时辰才到,往外看去,清亮的天空转头就黑压压的下起了小雨。
薄幸突然觉得自己如卸力般的无助,往前俯去趴在窗沿上,吧嗒一滴泪珠悄然落下。
她拼了命想护住身边每一个人,但却一个都保不住。
林夫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一一浮现,林都尉虽是个严肃粗糙的汉子,但她近几年在官场立稳脚跟也得益于他的指导,小晏儿更不必提,软糯可爱乖乖巧巧。
“大人,我明日想请个假。”
申慎儿平静的声音自后响起,薄幸抬手拂去泪珠,头也没回,“去吧,不用去照磨房了。”
“今日……不问为何了?”
照磨房是刑狱司安放案宗的地方,也管控着众多官员点卯签到罚银等事,薄幸从来御下严谨,不是生老病死,请假都要扣月俸的。
“不想问。”
“大人为林家伤心吧。”申慎儿行至薄幸桌前,拿起墨石。
“申经承没事情做?黎家的关系摸清楚了吗?”薄幸语气淡淡,依旧抬头望雨。
“不怕大人笑话,家夫孝期未过,可我明日便要去相亲了呢。”
申经承一手握袖一手细细的研着墨,“我是从小逃荒来的,究竟是哪里人我都不知道,幸得岳司狱伸出援手,才不至于饿死大街。”
“苛山案子本该是我陪着岳大人去的,可偏偏那时候查出了有孕在身,夫君和我一样是个典吏,自告奋勇顶上了我的位置,还说回来要给我带桂花糕呢。”
“忘不了为什么还要去相亲?”薄幸回身靠在窗沿上,瞧着申慎儿的问道。
“因为那个孩子掉了,公婆年纪渐长,担心以后剩我一个饿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申慎儿云淡风轻,深青色的官服服服帖帖。
“你怎么想?”
“我现在呢就好比林夫人,大人知道林夫人为什么独独选中了晏家子做孩子吗?”
申慎儿把墨石放下,拂衫坐下看着她。
“林家无子,晏家子尚在襁褓又被满家抄斩,无后顾之忧无亲族庇护,林家想要个儿子,他是最好的选择。”
薄幸双手反撑在窗沿上,浅青色的官服被雨水微微打湿袖口。
“大人聪慧,正是如此,林夫人才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疼爱,晏家事发,这孩子一旦被发现必定被杀,在母亲眼里,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
“你的公婆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所以为了不让他们伤心,你才决定去相亲?”
“大人果然机敏过人。”申慎儿微微笑道,她本就生得明艳梨涡动人,官服一衬反添几分气度。
“至于我怎么想,那就不太重要了,明日去见的若是个踏实肯干的汉子,就把他招赘进来,日子怎么着都得往下活。”
薄幸突然想到了韦静川,他想求娶申慎儿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都近而立之年又皆是人精,不可能不懂啊。
“明日在哪会见?”
“丑时一刻,阿岚酒家。”
申慎儿笑容颇有深意,薄幸便明白了这二人都急着寻个伴侣应付家里,申慎儿言下之意要她搭线,反正嫁谁都是嫁。
“好。”薄幸立即点头同意,抬手执笔写了一状告假书扣上了自己的印章,申慎儿折叠起来将要出门的时候又叫住她,
“记得去照磨房交罚金。”
申慎儿诧异,“大人你刚才不是说……?”
“我司规定只有生老病死才能不扣俸的请假,相亲不算。”薄幸坐在椅子上扬扬手。
申慎儿翻出告假书仔仔细细看了遍,薄幸写得一手上好的瘦金体,放眼商州城也没几人比得过她。
不过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罚金占月俸一成,也就是说,她得交五钱银子。
“大人,为何我罚金比常人多一倍啊?”
“申经承是正七品官员,也是刑狱司的二把手,自然要以身作则从我做起,不然你我如何服众呐?”
“刚才……”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大人……你叫徐公子惯得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我无理都要搅三分,得理为何要饶人?”薄幸把印章收起,开口赶人,“去罢!逗你的。”
等你和韦静川成了亲,有的是由头扣。
徐家医馆遍布商州府,少说有十几处,商州城的这所是最先开起的也是徐家亲自坐诊的。
徐稚懒散,想起来便来待个把时辰,中午回家纳凉午睡,太阳落山前再出现一个时辰,高兴了送上一卦,不高兴了一个病人也不见。
徐家手艺高超诊费适当,因而天天人头攒动,但要瞧着哪天清一色的都是姑娘,准是徐稚在里面坐着。
小大夫未有妻室,徐家又清白富足,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被瞧上了岂不抱得美人归。
呸,嫁个如意郎君。
其实大家都奔着他哪天熬不住归了西,白得万贯家财呢。
孟有归在医馆外围来回兜了两圈,门口围着的这群姑娘吵得他头疼,最后决定绕到后面翻墙进去。
医馆上下两层,一层外室抓药,中堂两位医者坐诊,楼上转弯就是徐稚病室。
刚至门口,一股子雨后梨子香混着淡淡血腥味儿自屋里扩散开来。
听着里面人声吵嚷器皿撞击,想来是有需要徐稚出手的危急病人在。
不过他素来喜静,这样吵闹该清场才是。
孟有归手指一挑勾起幕帘大步进去,两侧墙上摆着许多周易卦书罗盘签筒,再往里,青纱坠地把屋子隔开,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里面大抵是个危及生命的孕妇,一尸两命的定是要放在最首位的,怪不得把徐稚搬了来。
“有归?”
徐稚挑开青纱面色微带疲惫有些诧异,孟有归不大喜欢见血,几乎从不进里室里,张景宋跟在后面提着两副药送走病患。
“如何了?”
“承安寺里的后山被封了说是前几日有人采药摔断了腿,要修个梯子才能开,其他的没什么异样。”
孟有归蹙蹙眉,这屋子里刚有妇人生产因而血腥味甚重,徐稚脱下带血的白衫换了自己的衣裳,带着他回了自己的诊室。
被梨子香拥个满怀,孟有归才觉得自己不至于被生生憋死。
“受伤的是谁?”
“住持渡介。”
薄幸为数不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