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粽子反应极快，黑影一脚落在檐廊里，它便飞速窜过蹬在胸口，若不是那人下盘极稳只怕早已躺倒在地。
“这小兔崽子！唬老夫一跳！”
黑影扯下面纱深呼口气，转头并未寻见糖粽子，抬手脱掉蓑帽，才见此人微留胡须仙风道骨。
天黑雨大，纯正的黑猫怎么可能寻得见。
嗖的声小猫再次略过，鸽笼里的咸粽子上蹿下跳好似加油打气一般。
那人忙抬臂挡脸向后退去，但为时甚晚被划过了衣裳，好在未伤及皮肤。
“糖粽子，休得胡闹。”
檐廊亮起盏灯，卧房雕花窗微开，徐稚披着厚斗篷站在窗前光亮里。
“放着大门不走，为何翻墙走瓦？”他披紧衣裳略有无奈。
窗前梨树花开正盛却被雨水打落，徐稚又是灰锁暗银的斗篷，两下交映衬得他高岭之花般不可接近，张景宋道，
“少东家，你没给自己测算测算，瞧瞧上辈子是哪路神仙。”
闻言，糖粽子听懂一般朝着他龇牙咧嘴，直至他慌忙摆手，方才闭起嘴巴。
“小玩意儿不大倒是凶猛。”张景宋脱下外袍抱臂进屋，瞧着桌子上零零散散的药材感叹，
“故景方不是姑娘亲自研磨吗，怎么放心交给你啦？”
此药是徐父走前为他开的一副药，数十种名贵中药炮制成小丸状，此事精细薄幸从不假手于人。
“城里出了人命案子，我帮着看了看尸身，她还在办案呢。”徐稚配制手头的龙涎香，头也不抬。
“药也吃了也有三两年，身子却还病弱，东家何时归来，或许换服药呢……”张景宋苦口婆心。
“香囊还我，明日要挂回去的。”徐稚开口打断，朝着他露出莹白手指。
张景宋后退一步捂住胸口，
“万万不能，你断得不错，那里却有三言香，清理过也要扔米堆里清一清才好。”
闻言，徐稚和煦的眼角冷然下垂，“此毒可解？”
薄幸面前那温润少年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换上一副冷漠皮囊，瞧谁都不真实，他虽是医者毕竟年轻，不比他老道，在者术业有专攻。
“三言香汇集天下毒物，若是服下那便神仙也无回天之力。”张景宋摸摸胡须。
“至多半月。”徐稚唇色发白，袖子里的手指暗暗攥起。
“发现的早定有的治，若是长了，那才是连连呕血行将就木，女子少有熬过生产呢。”
“不过好在有我。”
说罢，张景宋大刺啦啦坐在椅子上，他是徐家大掌柜又四十岁的年纪，丝毫没个稳重样子。
“我开了一方已在医馆熬制，明儿叫不语送过来，每十日诊脉换药，另外姑娘近一个月都要饮食清淡多食绿豆，小心为妙。”
徐稚眉头松动，抬手一掷，袖中食指长的匕首顺桌面滑过，撞上山水笔架方才停下，
“昨夜收到的，去查。”
“少东家要动手了？”
张景宋小心放好匕首，踌躇半刻试探问道。
“我又不会武功如何动手，不过是为了大家活命罢了。”徐稚淡然平静。
张景宋是明白如今处境的，沉默许久起身离开，又回头道，“舒娘回家说，姑娘顶着大雨出了府去，可要不语去接？”
他与舒娘是近二十年的夫妻，膝下就一个儿子唤做张不语，一并住在医馆里。
“不必，莫破她的局。”
徐稚收起桌子上分好的药材，又道，“猪血，绿豆，胡萝卜，明日顺路给我带些。”
“也不用吃这么多解毒的……”
徐稚净手后取了一块薄幸带回的核桃芝麻糯米饼，小饼食指长，外是油酥裹挟芝麻核桃的脆皮，咬一口豆沙糯米内馅软糯甜韧，整体酥香却不油腻，
“这个好吃，再带二斤核桃，我也做些。”
“是。”
“外厅有酥，檐廊有伞，去吧。”
他从书柜上抽出一本《格物杂论》又将小饼整盘子端走，熄了桌上灯松开遮挡的青纱，再未说话。
城中偏南有一处二进小宅，这便是林都尉的家。
林都尉夫妇膝下无子，小晏儿被养的白嫩圆润古灵精怪煞是可爱，薄幸逗了好一会儿才被奶娘抱去休息。
自年初后林夫人再未见过薄幸，此刻见了当真好生欢喜，拉着她有说有笑，提到岳司狱夫妻又潸然泪下，开口道，
“好孩子，我与你师父姐妹十余年，你便是我的孩子，要带些何物去潞州？且交给姨母，必无人敢拦。”
薄幸起身行礼，深鞠下躬连连道谢，许久未起，被人扶起才瞧见眼角微带泛红。
“姨母看见你喜欢，日后你便时常到我这来，看来诸县的水真是养人，瞧你竟圆润了些，小丫头比之前还好看。”
林夫人递过一盘子核桃酥混着糯米红枣来，说道，
“好孩子，我记着你和伯宴都爱此物，先垫些，晚饭留在姨母这。”
“要和姨母道声抱歉，徐稚今儿不太舒服，有归正陪着呢，不然定一同来拜见您。”
“再者说本就是求您帮忙，哪里好意思带空肚子蹭饭呐。”薄幸抿嘴微笑，这才略有些像个姑娘家。
林夫人瞧着她呼哧一笑，也不言语，任凭她怎么问也不说话。
“请姨母屏退旁人，十二有些话要说。”薄幸悄声开口，待四下无人又道，
“今日接了一案子，这涉案之人恰好是三年前舞弊案里的，我想着姨丈当年压守考场，或许知道些，所以斗胆来问。”薄幸微低头以示敬意。
林夫人敛了笑意，很是严肃，“那起案子……不该再有活人呐。”
“姨母此话何意？”
“那案子，是从一个内部作案的正八品监考引起的……姓姚，那事案发就上报了朝廷，他刚被收监家里人就服毒自尽了，不过坊间传言，侥幸剩了个小子没死。”
“牵连的考生有多少？斩首的又是谁？”
“那还真不少，那个考间前后左右四五人都被清出了考场。”林夫人润润喉又思索了一番，说道，“斩首的考生好像叫何遇，是个孤儿，连收尸的都没有。”
“两人被斩首，证据呢？”
“那阵子陛下病重皇嗣监国，咱们那两件事情稀里糊涂的就过了去，哪有人管。”
薄幸吃了一块糯米红枣，语气淡淡，“案发时我师父仍旧是司狱，为何此事与刑狱司全权无关，依礼来说该我师父递折子才是。”
林夫人摇摇头，“我隐约听得风声说舞弊和苛山两起案子息息相关，十二莫要自己决断，与伯宴好好商议才是。”
“如若风声是真，那定与合赏郡公有关了。”薄幸眼眸深沉。
商州城是合赏郡公传承来的封地，城内事宜皆要通过他。
“我记着舞弊案前几日，尹识亭的二女儿被送去做了贵妾。”
林夫人合目，“尹姑娘有点手腕，五六岁和她那大肚子的娘被送到庄子过活，二十三才接回来嫁人，合赏郡公丧妻多年，她进门不到两年就抬成了平妻，名下还挂着个丫头呢。”
沉默许久，薄幸突然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尹府主君，问道，
“二姑娘可有弟弟？陪嫁京城的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