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东赞此时大抵明白李素的德性了。
不由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
“愚兄来得冒昧,未依唐礼。”
“贤弟万莫怪罪。”
“哈哈,禄兄言重了。”
“有了这几个大箱子,禄兄选择用任何方式任何姿势来访,愚弟都欢迎得很。”
禄东赞:“……”
“开个玩笑,禄兄莫当真。”
“愚弟贵为县侯,眼里岂有这些阿堵俗物?”
禄东赞嘴角的笑容更勉强了。
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也见过无数唐国重臣名将,最不要脸的就数眼前这位了!
偏偏年纪还这么轻。
再等二十年,还不知道这货不要脸的境界高到哪个层次去……
李素非常热情地将禄东赞请进府中,前堂设宴置酒。
酒宴很丰盛,唯一的瑕疵是没有歌舞伎助兴。
宴席气氛颇为寡淡,宾主酒过三巡。
禄东赞遗憾地咂摸咂摸嘴,李素浑若未见。
吾爱外宾,但更爱干净健康的生活。
外宾的感受懒得理会,送了礼的外宾也一样……
闲聊寒暄一阵后,禄东赞终于说了来意。
“昨日贵国皇帝陛下已下旨,同意与我吐蕃和亲。”
“明日为兄就得回去了,准备些聘礼再来大唐。”
“今日愚兄特来向贤弟辞行。”
闻言,李素露出依依不舍之色:“这就走啦?”
“不多留几天?”
禄东赞笑脸又僵住。
这话……怎么有一股子浓郁的假惺惺的味道?
“与君相见,此生之幸!”
“今日别后,你我兄弟不知何月才能再见。”
“想到即将与贤弟分别,愚兄心中离愁萦怀,伤感万分……”禄东赞黯然叹息。
李素面露羞惭之色,叹道:“愚弟这几月俗事缠身,一直无暇陪禄兄游览长安名胜。”
“实在是怠慢了贵客,还望禄兄莫怪罪!”
“日后若有缘再聚,愚弟定当陪禄兄游遍大唐河山。”
禄东赞嘴角一勾,身子忽然往前倾,低声道:“愚兄或许来得不是时候,恰逢贵国魏王殿下谋反。”
“虽然谋反被平定,但愚兄听说贵国皇帝陛下正忙着清洗朝堂,削除魏王余党。”
“贵国如今朝野上下怕是一团乱吧?”
听到这话,李素似笑非笑:“禄兄对我大唐朝堂之事很感兴趣?”
禄东赞笑道:“愚兄日夜住在四方馆中,左右闲来无事,便当了一回看客。”
“别无他意,贤弟莫误会。”
李素眨了眨眼:“只是看客?”
禄东赞一滞,接着表情迅速变化,忽然露出极其愤恨之色:“贵国魏王谋反那夜,也不知哪个混帐杂碎朝四方馆放了把火!”
“愚兄好好在四方馆里看热闹,忽然间祸从天降,烧得愚兄头发胡子都焦了……”
“禽兽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李素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天气热了,可能支气管炎犯了……
幸好禄东赞没注意到李素的表情变化,仍沉浸在无尽的愤怒中无法自拔。
说着说着连眼眶都气红了,也不知会不会哭出来。
“事后愚兄翻了一夜的贞观律,里面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看热闹犯法啊!”
“看热闹犯法吗?不犯啊!”
“贵国谋反也好,平定谋反也好,这些事与我何干?凭什么放火烧我?”
“就算在我们吐蕃,贵国臣民眼中的蛮夷化外之地,这等不分青红皂白放火的行径也是丧心病狂的!”
“莫教我查出是谁放的火,查出来必与他不死不休!”
李素继续咳嗽,脸越来越红了。
真尴尬啊。
早知道今日不见客了,在屋子里喝茶多舒服……
怒诉半天,禄东赞终于爽了。
端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扭过头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素。
“贤弟,愚兄离开长安后,帮我查查此事可好?”
“啊,啊?”
李素目光呆滞。
“查查,帮愚兄查一下放火的杂碎究竟是何人,可好?”
禄东赞眼中满含无限期待。
“啊!好,好!”
李素神色一整,看着禄东赞正色道:“禄兄放心,愚弟定帮禄兄一查到底!”
“查出幕后真凶后顺手帮禄兄报仇雪恨,让他生不如死!”
禄东赞感动地拱拱手:“一切皆仰仗贤弟了。”
“禄兄客气!”
李素满脸正气地道。
禄东赞心满意足地走了,挥挥衣袖,带走满腹忽悠。
李素送客后回到前堂,喝了一口残酒,咂摸咂摸嘴,忽然笑出了声。
大唐对外宾很不友好啊。
当然,最不友好的人是自己……
真相对禄兄的心脏和精神刺激一定很大,所以这件事就当成永远的悬案吧。
正想得出神,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
李素回头,却见武氏若有深意地盯着自己,眼神很古怪,盯得李素很不自在。
“你看什么?”李素龇牙。
武氏忽然一笑,垂头道:“奴婢在看侯爷……”
“我有什么好看……”
“不对,我很好看。”
武氏掩嘴笑道:“是,侯爷很好看。”
“奴婢只是在想,那位吐蕃大相着实可怜,看个热闹也能突遭横祸。”
“更可怜的是,居然请侯爷帮他查真凶……”
李素摆了摆手,喝了一口茶水:“你都听到了?”
闻言,武氏垂头道:“侯爷恕罪,奴婢方才一直在屏风后面。”
“本来……本来正在打扫后院的,不小心……”
“行了,听就听了。”
“在我面前用不着绞尽脑汁编瞎话。”
“我若真的那么容易被糊弄,如今你早在我家白日飞天了……”
武氏脸一红,讷讷地道:“侯爷恕罪……”
“不必说什么恕罪,你在我家的身份是客卿,我有犹疑不决之事也需要你帮我出出主意。”
“所以一般不会限制你打听什么,我不会怪罪的。”
武氏心中一定,迟疑片刻,索性放开了:“奴婢听侯爷与吐蕃大相说话,觉得侯爷似乎对那位吐蕃大相……”
“有些不满?”
闻言,李素突然冷笑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唐与吐蕃若干年后终有一战,如今只是各自积蓄力量罢了!”
“而这个禄东赞,是吐蕃百年难得的贤相,颇有枭雄之姿。”
“未来大唐与吐蕃若有战,此人必为大唐之大敌!”
“对这样的人,你难道指望我和他共奏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