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已破了,如今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顾到一家老小。”
“可你,竟如此浪费粮食,你,你……!”
老人呼吸愈见急促起来。
汉子急坏了,跪在老人身前边哭边磕头:“娘您保重身子,莫气坏了,一切都是儿子不对。”
“儿子没用,上不能养老,下不能育小,儿子该死!”
听到这话,老人更是大怒:“谁该死?该死的是老天!”
“天灾谁有办法?我生你养你,不指望你腾达,只求天灾危难时能扛起一个家,这才是真正的汉子。”
“你却拿粮食浪费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迈之人身上,家里已是这般境地了,粮食有多金贵你不知道吗?”
“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一路牵累你已是不该,一路为我寻些树皮草根也就是了。”
“怎能浪费粮食?”
“灾年光景,每一口粮食都用来活命的,你懂不懂?”
说着,老人气不过,扬手又狠狠抽了汉子一记。
汉子一直垂头大哭。
老人抽他他也不躲,任老人宣泄怒气。
一旁的妇人偷偷抹泪,也不敢哭出声来。
而那个孩子却对外面的一切不管不顾,捧着粥碗贪婪地喝着米粥。
老人脾气不小,抽了几记仍未消气:“还有,粮食哪里来的?”
“谢过善人没有?打小教你的礼数都忘狗肚子里去了?”
汉子起身,面朝李素李治二人,二话不说扑通跪下,狠狠磕头道谢。
李素心中愈发惨然,李治的眼眶早已泛红,泪水泫然欲下。
该如何评价这个年代的百姓啊!
朴实,知礼,硬气,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尊严和倔强。
他们,穿着最廉价的粗布衣裳,过着食不裹腹的日子,却有着比王侯将相更朴实的灵魂。
那股子从不向老天低头的傲然之气,任何人见了都不由动容。
李素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疼惜,如此朴实的百姓,不认命,不尤人,面对任何灾难,咬着牙坦然迎上,绝不低头!
这样的百姓,生在这样的盛世,实在是统治者的福气。
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把他们妥善安置,让他们不为衣食所苦所累?
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李素上前将不住磕头的汉子搀扶起来。
同时也伸出手,将地上的老人搀扶到路边的石块上坐稳。
李素朝老人行了个晚辈礼,李治眨了眨眼,也跟着李素行礼:“这位老人家,您受苦了,敢问您一家从何处而来?”
闻言,老人急忙摆手:“贵人万莫行此礼,老身担当不起,会折寿的。”
“我夫家姓黄,去世得早,家里由我儿子当家。”
“半月前晋州雪灾不止,春播无望,一年生计眼看断绝。”
“我儿与我商量过后,决意离家南下,奔长安而去,看能不能讨点活计以养活家小。”
“只可惜去年余粮不多,一点点粮食带在路上,一家四张嘴很快吃光了……”
抬眼看着远方的漫漫前路,老人露出苦涩忧愁之色,叹道:“也不知我们一家能不能顺利走到长安,能不能找到挖沟行脚做工的活计。”
“咬着牙只盼能度过这个灾年,我们再回到故乡播种耕地,图个来年的好收成……”
听到这话,李素再看了看路上密密麻麻的难民,他们心里恐怕都和老人同样的想法。
走到长安,再寻个活计养家,咬牙撑过今年!
可是,难民这么多,做工的机会却不太多。
这么多的难民,能找到活计的有几人?
剩下的人,他们的活路在哪里?
想到这,李素却对苦涩的老人笑了笑:“老人家会持家,您一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我这里还有一问,如今晋地大灾,百姓们纷纷离家,不知当地可还太平?”
闻言,老人叹了口气:“灾年光景,哪里说得上太平二字?”
“守本分的拖家带口行路逃难,不守本分的三五十人聚在一起抢掠富户地主!”
“我们这一路行来,那些原本富庶的富户地主家,竟也十室九空,全家不知去向。”
“反倒是听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说法,说什么当今无道,什么杀兄弑弟,所以遭了天谴,我们百姓被当今连累……”
“唉!我们是穷苦人,只想管饱一家肚子,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各有各的说法,我们哪里能分辨?”
“只管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罢了……”
民众最容易被愚弄,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自古改朝换代,为首者几句谣言,几声煽动,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欣而景从。
于是聚而成兵,攻城掠寨,一个又一个的王朝基本都是这样被推倒的。
老人的话说出了大多数难民的心态。
他们的眼光看不了那么长远,什么今上无道,什么弑兄杀弟……这些事根本不是他们有兴趣关心的。
或者说,这些事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掺和不起也没兴趣掺和。
百姓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两个字,衣与食!
无论怎样的年代,统治者能保证百姓有衣穿,有饭吃,百姓就愿意认谁。
谁当皇帝并不重要,你们大人物之间打出脑浆子来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这就够了!
此刻李素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因为天灾的缘故,衣和食这两样,朝廷已无法及时满足百姓。
如此一来,有心人在这些难民人群里煽动蛊惑几句,闹出民乱的可能性很大!
对百姓来说,既然没了活路,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
李素见老人脸色奇差,于是挥手命人捧上米粥,老人死活不肯喝。
李素耐心相劝,又命人捧出干肉条让那汉子,婆姨和小孩先吃,直到三人吃饱了。
李素和汉子轮流相劝,好说歹说,老人才开始捧着米粥,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喝完米粥,老人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润光彩,精神和底气也足了。
李素也不急,蹲在老人身前陪她东拉西扯,聊了好一阵无关紧要的家常。
见老人的气色已恢复了红润健康,李素这才说到了正题:“老人家您说晋州有流言,这些流言都是什么人放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