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员外果真不知?”
李素笑而不语。
周抻苦着脸躬身道:“小人怎敢欺瞒王爷殿下和侯爷?”
“确实不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知盯了多久,久到周抻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了汗。
神色也越来越不自在,李素这才打破沉默:“好,该问的都问了,叨扰周员外了。”
“周员外远来辛苦,这便在晋阳城里住下吧!”
“放心,官府管吃管住,不顺心的话,给你派两个仆人也行。”
“啊?”
“住……住下?”
“住哪里?”周抻顿时一愣,吃惊地道。
“当然住县衙里。”李素面容严肃:“晋王殿下和本侯初来乍到,对晋阳一无所知。”
“你也看到了,这里搭起了棚帐,收容赈济逃难的乡亲父老。”
“蒋县令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我们。”
“难得遇到周员外这样的本地人,殿下和本侯正要仰仗周员外这几日领着我们领略晋阳附近的风土人情呢。”
“周员外意下如何?”
周抻的脸色愈发苦涩。
很显然,他不愿意接这个导游的活儿……
很快,刘卓将周抻领进城,安顿在县衙住下。
直到周抻的身影消失在城门甬道内。
李治的表情从高傲变回了幼稚,急不可待地问道:“李兄将他留在县衙是何意?”
闻言,李素笑了笑:“殿下没发现此人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有吗?没有啊,情真意切的。”
“我都想陪他哭一阵了……”李治露出熟悉的懵然模样。
看到此,李素顿时无语。
转过头望着城门甬道,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情真意切是没错,不尽不实也没错。”
“此人肚里的东西没掏干净,臣怎能不盛情将他留下呢?”
“总归要把肚里掏空了才能放他走!”
听到这话,李治惊道:“莫非此人知道些什么?”
闻言,李素没吱声。
他很懒,懒得回答废话……
李治又道:“莫非他知道晋阳许多百姓莫名不见了的秘密?”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
“总之,把他留住不是坏事!”
“晋阳迷局如雾,终究要找到一个突破口的……”
说着,李素缓缓走了几步,目光深邃:“另外,殿下,您别忘了我们这次不光只是来赈灾的。”
“还有很多事情,直到到现在都还没有做!”
“说不定人家却是早已行动了起来。”
“天灾、乱象、流民、这些只是表面。”
“臣甚至隐约觉得这是山东世家故意弄出来的幺蛾子,目的就是为了阻挡我们脚步,拖延我们的时间。”
“以待为后续的应对做好十足准备!”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
任何阴谋终归都有破绽和漏洞。
有些阴谋成功了,是因为它相对而言比较完美。
存在的漏洞微小到没人发现,所以它成功了。
晋阳的情势也是如此!
李素清楚这里的水很深很浑,里面不知隐藏多么大的黑幕。
但是他也坚信,自己总会找出这个阴谋的漏洞,只要足够细心。
名叫周抻的地主,被李素下令半请半强迫地带进了晋阳县衙住下。
嘴上说得客气,实际等于将他软禁。
接下来李素仍忙着指挥禁军搭建棚帐,而小屁孩李治仍旧跟在他身后。
像一块粘稠得甩都甩不掉的鼻涕,时不时提出一些幼稚的麻烦的问题,用来刷存在感……
脸上永远只有两种表情,要么蠢萌,要么写满了无知。
李素被烦得不要不要的。
“李兄,你猜那个姓周的地主到底知道些什么?”
“难不成晋阳百姓不见跟他有关?”
李素:“……”
“李兄,我们为何不下令对周抻严刑拷问?”
“这样不是更直接吗?”
李素:“……”
“李兄,我们为何不把所有禁周派出去寻找逃难的乡亲?”
“或许他们躲起来了呢!”
李素:“……”
李素想叹气,这位是他的队友啊。
可是表现得这么白痴,早早有了猪队友的一切潜质,他该怎么办?
情不自禁地开始犹豫要不要给长安送道奏疏请求换队友……
与此同时!
长安城。
四道雪灾,数以十万计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涌向长安城。
很自觉地在长安城外的平地,或乡村安扎下来。
难民们很平静,也很有素质,不吵不闹。
只是静静地聚集在一处,抬着迷茫无神的眼睛,看着长安城巍峨高耸的城墙轮廓。
繁华国都,熙熙攘攘!
看似与都城毫无关联的雪灾,如今长安城的每个人都察觉到,原来雪灾已与自己切身相关了。
长安九城增派了守城门的府兵,左右武周和羽林禁周纷纷执戈上街巡弋。
就连城外南北两大营操练的府兵也紧急调动起来。
君臣聚集甘露殿,接连几天没合眼,商议安置难民之事。
最后得出了结论。
一则以抚,二则以疏,三则以防!
抚的意思很简单,自然是赈济,安顿,调动官府,动员富庶商贾开粥棚。
并在城外搭建棚区安置难民,不使一人饿死冻死。
疏的意思是疏导,不使难民太过集中。
动员并将他们安置到长安周边的邻县,并允周边邻县开官仓放粮赈济。
至于防……自然是戒备提防!
不管怎么说,城外聚集着十万计的难民,对长安城造成了一定的威胁。
所以拱周长安的各周全都调集起来,分别驻扎在难民聚集地带周围严命以待。
李世民一声令下,城外很快开始搭建棚帐。
有意思的是,和晋州一样,难民区的棚帐也分好了区。
小屁孩李治早就将棚帐分区之法报于长安,并在奏疏里详细述说了分区的好处,可以避免多少弊端等等。
就在难民三三两两聚集时,长安城迅速做出了反应!
粮商开仓出粮,一车车的粮食运出城外。
有的粮食是以官府名义暂借,有的则直接打出了商号的旗幡,冠以商人姓氏白送。
于是城外棚帐的用餐区内,除了固定的官府赈灾点以外,随处还可见某某商号善棚善粥等等旗号。
一时间旗幡遮天蔽日,漫天飞扬。
就连一些家境尚只能温饱的百姓人家,这时也主动从家里分出一部分粮食。
篮子里揣几个烙好的面饼,搁几个自家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蛋。
蹒蹒跚跚一脸不舍,动作却十分坚决地递给官府的赈粮处,然后掉头便走……
排队领粮的难民们满含热泪,但见衣着粗陋的百姓送来粮食便跪地一拜。
百姓匆忙回礼,再给一个共勉的微笑,算是尽过绵薄。
大灾之时的关中长安,这里成了一处暖意融融的风景线。
世道人心,岂尽如寒冬凛雪?
终究也有几分春意暖风,徐徐吹送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