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渐渐深了,窗外万家灯火亮起,看起来热闹异常,隔着距离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温馨的饭菜香味。
窗内,似乎是觉得客厅太过于寂静,韩良顺手打开电视机,就着肥皂剧的背景乐打盹。
韩以茉歪头,轻轻叫了一声:“爸。”
韩以茉顿了半秒,轻笑:“我前不久刚办完一场时装展,还挺成功的。”
“哦?”韩良不明白韩以茉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觉上下眼皮打架,困得厉害,他用手背挡住客厅灯光,“那是不是以后赚的钱也多了。”
韩以茉站在原地看醉醺醺的韩良,看着看着突然捏着眉心笑了。
“没什么,”韩以茉把手放在门把上,回头看了一眼,“我今天还收到了一束花。”
唯一一束,是一个男孩子送的。
沙发上的人呼吸均匀,一动不动,早已不省人事,听到声音不满地哼哧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韩以沫明白,成年后我们与父母的交流沟通会减少,父母已经不能再为我们拿主意做决定了,尤其是工作上的事,跟他们说了也没用,因为他们不懂,有心也无力。
可有的时候,之所以会向他们提及工作上的成就,并非奢望他们能为我们谋划长远,只是期望他们能像小时候拿了奖状一样,说一句我闺女真棒。
眼前烂醉的人显然不可能说出这么一句人话。
客厅电视剧里传出圣母女主角的台词:“你这一生的罪恶罄竹难书,但现在你就要死了,我可以给你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你想打给谁,说些什么……”
狗血的人生,狗血的电视剧。
韩以茉没有留恋,扭转门把,径直出门。
她很擅长咄咄逼人,擅长冷嘲热讽,擅长目中无人,强势得不近人情,看似从来没有别人占她便宜的时候。可她清楚,这样看似强大的她却偏偏不擅长应对没有嘲讽的场面,譬如那个男孩、譬如父亲,她不知道该怎么无动于衷。
出门后,静默片刻,韩以茉全身上下摸了摸,手机在口袋里,还有一张一百的钞票。
她慢慢走下楼,这时,手机突然响起,电话一个接一个挤进来。韩以茉一个都没接,无意中瞟了一眼,其中还有苏之澈的电话。
她没心情接,正想关机,有短信进来,是背后那个人。
“小惩小戒。”
楼道的声控灯熄灭,漆黑的世界只剩手机屏微弱的光。一瞬间,韩以茉没有勇气打开网络,更不敢经意或不经意地看手机自动弹出的新闻。
【童星韩伊沫……】
腥风血雨也好,万人唾骂也罢,只要不去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以茉深吸一口气,忽略一刻不停嗡嗡作响的手机,点开联系人专心到神经质地开始找一个名字。找了将近十分钟,才看见那个名字。
她拨出电话,话说出口才发现嗓子发紧:“喂,现在有时间吗?”
深夜十二点,柯然赶到烈江旁,饶了几圈仍旧不见人,在原地团团转四处观望,她憋不住再次拨出电话,耳边顷刻响起中英文交替的声音。
手机显示关机。
柯然听了一耳朵英文,越来越暴躁,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摔手机,她忍不住咬着后槽牙低骂:“艹,韩以沫,让我找到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骂完又沿着烈江边一路找过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面色也愈加难看。跑去扒在江边护栏上看,一看见江面泛起的涟漪,心跳就加速,停步仔细去瞅两眼,然后继续找。就这样找了半小时,终于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一个人影。
柯然先是松了口气,摸了一把额角的冷汗,随后怒意便窜少来,她气得呼吸不稳。,走过去就是一通教训:“都多大的人了,就别装嫩了行不行!没头没脑地给人打个电话再玩失踪,我他么早晚被你吓出心肌梗塞。”
韩以茉右手边躺着几个空酒瓶,左手边还有十多瓶没开的酒瓶,头也不回,声音带着湿意,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说没时间的吗。”
柯然闻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们俩的交情有没有时间你心里没点数吗,我是那种大半夜能出来陪你喝酒的人吗。”
话虽如此,骂完柯然便径自坐下,把自己刚说的话抛至九霄外,自己给自己熟练地开了瓶酒。还颇有仪式感地与韩以茉碰了个杯,最终却拿在手里没喝。
“要不是怕你掉河里喂鱼,你以为我愿意来?。”
韩以茉一晒,装作没听见,豪气干云地说:“喝。”说着喝水似的灌下半瓶酒,呛得直咳,却还要继续灌第二瓶。柯然没有拦着,只是看着。
韩以沫喝完酒,这才腾出精力转头看来人一眼,这一眼却愣住,眼里被酒浸染的水光一下如潮水退落,余下清冷的微光。
“你脸怎么了?”韩以茉手伸过来。
柯然腰身往后一弯,轻松避过韩以茉的爪子,“别碰,还疼着呢。”
“谁打的,”韩以茉脸阴沉的能滴出水,“你那俩表哥?”
柯然两边脸一边一个巴掌印,下手还不轻,打得她一张小脸肿起来半边高。她没有承认,但韩以茉早已猜到,顿时火大,站起来就冲:“我今天非替你收拾收拾那两人渣不可,不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我就不是韩以茉。”
柯然与韩以茉结识于初中,外人看来是闺蜜,但用她俩的话来说,勉勉强强算是多年旧友,然而旧友没有旧友样,一见面就掐,少有正经话。
柯然初中时还是个胆小甚微的学霸,常受人欺负,一直是虎头虎尾的韩以茉替她出头。后来虽然练就一张如韩以茉能大战三百回合的毒舌,但战斗力还是不行,也就只敢在韩以茉面前毒舌毒舌,她那两表哥就逮着欺负她。当然这里涉及到一些狗血豪门财产争夺。
韩以茉撸起袖子要替她撑腰。
柯然一把拽下她,嫌弃道:“得了,就你现在这样,别丢人现眼了。”
柯然没有戳破韩以茉,韩以茉并非真的要去替她出头,她只是心里不爽,想找个发泄口,那俩便宜表哥撞枪口上了。
韩以茉踉跄两下跌坐到地面,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大哭:“你有本事就对你表哥动手啊。”
“我没本事啊,也就只敢欺负欺负你,”柯然谈判承认。
韩以茉还在哭,哭相十分难看,鼻涕快流到嘴边,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你就只知道窝里横……”打个哭嗝继续说,“就知道欺负我。”
柯然见怪不怪,看着韩以茉这幅丑样,毫无同情心地大笑:“哇哈哈哈哈……”掏出手机乐呵呵拍了张丑照留念。
喝醉酒的韩以茉其实是清醒的,但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像现在这样涕泗横流耍小孩子脾气算是最常见。
所以她也只敢当着柯然的面喝酒。
柯然等她哭累消停了才随意开口:“咋的啦?热搜……的事?”
韩以茉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很少出现这样情绪奔溃需要酒精麻痹的情况,哭成这样,看来不只是热搜的事,压抑很久了,到一定程度就爆发了。
韩以茉肩膀一抽一抽的,“王八蛋!”
“……?谁是王八蛋?”
韩以茉瘪嘴流泪:“就是他,居然不要我,王八蛋。”
“……怎么不要你?”居然不是热搜的事?
韩以茉哭了半晌这时一滴泪也没有,大概是眼泪已经干了。
或许是想补充点水分,韩以茉另开了一瓶酒凑到柯然旁边碰杯,柯然哭笑不得,嘴唇沾了沾瓶口意思意思。
韩以茉趁机推了一把瓶身,柯然猝不及防喝进一大口,顿时傻眼。
“韩以茉你完了,你明天又要上热搜了。”
柯然是个名副其实的一杯倒,夸张点甚至是一口倒,这句话说着,舌头已经不利索了,倒下之前,她忧心忡忡地看了韩以茉一眼。
这人要是想做什么丢脸或危险的事,就没人能拦着了。
韩以茉干倒了柯然,又喝了两瓶酒,头脑异常清醒。
昏黄的路灯打在江面上,无数颗碎星子随波逐流。
韩以茉搜出柯然的手机,脚下打飘,走到江边护栏旁,盯着江面安静下来。在弄清自己想干什么之前,已经跨上护栏,身体被微风吹成醉酒式摇晃。
不久前,客厅电视里的台词重现脑中――你这一生的罪恶罄竹难书,但现在你就要死了,给你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你想打给谁,说些什么……
手指被夜风吹得冰凉,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韩以茉已解锁了手机,打出一串熟悉的数字,右手中指摁下呼叫,将手机贴到耳边,金属的触感冰冰凉凉。
凌晨两点半,铃声响了很久,在收尾部分被接起。
“喂?”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从冰冷的机器里传来。
“谁?”
韩以茉屏住呼吸,“我……”
“以……韩以茉?你,你在哪……出什么事了?”电话传出猛然坐起身的声音。
韩以茉望着江面的碎星子。
“说话!”
韩以茉吸了吸鼻子。
“你……你在哪?”对面屏住呼吸,判断着。
……沉默。
有时候并非给了机会,有些话就能说出口,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让词达意。
“你站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韩以茉张嘴无言。
“你……你别哭,我马上到,等我!别哭!”
韩以茉心说我没哭,她伸手触脸,却一手温热的透明液体。
韩以茉闭上冷淡的眼,握紧手机,身体微微前仰,微凉的江风轻拂过,让人伸手想拥抱更多,韩以茉心疯了般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