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凌晨三点，这座拥挤繁忙的城市终于暂时休息，沿江公路上空寂无人，昏黄的路灯整齐排列，一顺通往黑暗尽头。
苏之澈把着方向盘，一遍又一遍在江边打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烈江平静又暗潮汹涌，他焦虑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小程的电话打进来，声音带着哆嗦：“苏苏苏哥，还还还没找到吗？”
苏之澈短促“嗯”一声，眉头锁死，问：“你那边怎么样，联系到她国内朋友没？”
“没没有，”小程紧张嚅嗫，“以茉在国内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闺蜜柯然手机也关机了，联系不上。”
苏之澈边把这方向盘，边迅速巡视江边。
韩以茉联系他的手机就是柯然的，但现在也显示关机了，当时电话里，韩以茉的声音明显带着醉意，柯然没出声，大概是被灌醉了，喝了酒的韩以茉一个人……
苏之澈急得说了句脏话。
对面小程一愣，苏之澈克制着牙齿打颤，语气近乎央求：“你仔细想想她平时都喜欢去哪、习惯去哪？哪都行，凡是可能去的地方都发给我。”
韩以茉那通电话里有不太明显的江水流动声，应该是在烈江边，但现在找了几圈不见人影，苏之澈怀疑韩以茉已经离开了，这是最好的猜测。
但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先发动人找，万一……”苏之澈吸着一口气，声音控制不住喑哑，“万一天亮之后还没找到，就，就联系烈江搜救队。”
挂了电话，苏之澈全身气力用尽，肩旁垮下去，虚脱地倚靠在椅背上。
手机在一边响个不停，助理保镖等联系不到人应该急坏了，但苏之澈不想接，看一眼都觉得无力。
韩以茉归国不久，能去的地方、可能去的地方不多，苏之澈依着小程发来的几个地址，一个一个找过去。
无果。
服装工作室、咖啡厅、酒店……一无所获。
天边隐隐泛出鱼肚白时，苏之澈双眼通红，精疲力竭，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双手发抖。
还有哪？韩以茉，你究竟还可能去哪？
求你了，给我一点点提示……
苏之澈停车，绝望地闭眼。
突然，心中某个地方一动，苏之澈猝然睁眼，激动得眼泪差点没掉出来，他伸手搓了把脸。
空荡的大街上，一辆小车迎着微弱的天光，一个仓促的漂移离弦而去。
凌晨五点，F大服装表演厅的管理人员准时醒来，哈欠连连地打开大门，两个人影应声倒下，管理员瞬间被吓得清醒，睡意全无。
韩以茉头磕在地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怎怎怎么回事，”管理员倒退一步，“你们这两个女娃子咋回事，为什么在这？”
F大宿舍门禁严格，过了时间点就进不去了，管理员见这两人面容年轻，就以为是学校的学生，在外面玩闹错过了门禁时间又无处可去，只好在这里过了一夜。
管理员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孩子。
在学校呆久了，自然而然染上点喜欢苦口婆心劝人回头是岸的个性，管理员逮着机会就把自己当老师用：“现在的孩子啊，一个个就知道在外面疯玩，玩的门禁时间都忘了。你说这多危险，我都见多少回女大学生夜宿校外被拐走的事，你们呐也不知道长点心，还好遇到的是我这种正人君子，万一遇到个不怀好意的……”
韩以茉头疼的厉害，不知是宿醉的缘故还是摔的，忍着疼把地上睡得稳如狗的柯然捞起来，左右检查了一下，还好没受伤。
韩以茉捂着头打量四周，眼前的环境有点眼熟。
管理员见这俩“女大学生”，一个睡得死沉不知身在何处，一个仰着脖子四处瞅就是不听劝，叹出一口过来人的浊气。
“年轻人呐，”一口气叹的管理员困意再次上涌，眼见劝谏不管用，打算再去补个回笼觉，边往里面走边说，“你们自己进来找个地方坐坐吧，半小时后宿舍开门再回去。”
管理员就这样敞开大门，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韩以茉喝酒不上脑，神志清醒，恍惚片刻，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F大的服装表演厅楼建的气派而美观，投注了大半个学校的经费，是这所破旧学校里唯一看得过去的建筑，全市闻名，每年毕业季对外开放，免费赠票，观看服设毕业生的毕业作品，偶尔也承办一些小型服装表演活动。
三楼是表演厅。韩以茉半背半拖着柯然，沿着左右两道熟悉的鹅卵石，摸索进表演厅。
巨大的U形观众席包围着长长的走秀T台，微弱的天光透过没关严的窗帘照射其上，泛出冷白色的光。
韩以茉盯着T台看入神，恍惚中，不知是幻觉，还是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一双修长笔直的大长腿逆着天光，就这样脚踏节奏而来。
真TM长的腿啊！想……
“韩以茉！”
一道带着怒火而颤抖的声音在耳边炸起，韩以茉耳膜一痛，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下一瞬却被紧紧按在怀里。
韩以茉喘不过气，挣扎着：“你，你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我不松，我再也不会松了！”
韩以茉被按得更紧，全身难受，抬手想打人，“信不信我揍你？”
“揍也不松，”清澈的少年音，委屈又霸道，“我再也不松手了，我再也不想经历满世界都找不到你的身影的日子，再也不想跟你赌气，再也不想……”
韩以茉眼眶一热，心猝不及防的一软，但这并不妨碍揍人。
她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下，忍了又忍，话始终还是没说出口：你还不想辞退黎越，所以舍弃我，不想出席我的时装展，所以掐着时间点来，不想面对我，所以故作姿态玩游戏……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将紧密相拥的两人割开一道分界线。
“以茉，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我……”
久别重逢，绝口不提过往，是不是因为没有我在身边死皮赖脸的刷存在感，你已经忘了我？
余光瞥到一串不大不小的声波纹身，韩以茉张口，却只吐出沙哑的一个字：“我没……”
这吃软不吃硬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肩头一阵滚烫，少年惶恐无措的声音终于让韩以茉再也忍不住，张口哽咽一声后，凌晨吞下的酒水就冒豆子似的从眼眶与鼻框往外掉，止都止不住。
太丑了！
————
八年前。
周末清晨，服装学院学生公寓二区四栋507宿舍，传出一声杀猪叫：“啊——”
被扰清梦的一屋子重度赖床患者，哼哼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刘芮继续大着嗓子招呼：“姐妹们，别睡了，再不起要迟到了！”
“今天不周末吗，也没课啊，”何雯打了个哈欠，从床帘里凑出一颗蘑菇头，揉着浮肿的眼睛，“做什么要迟到了？”
“没你啥事，”刘芮一把将蘑菇头按回老巢，飞速刷牙，含糊道：“姐妹们，真的不起吗？我提醒一句啊，错过今日再等一年，大长腿欧巴哦……”
黎越蹭的坐起，掀开床帘嗷嗷乱叫：“时装周！今天轮到我们值日！”
F大，一个拥有专业的服装设计与服装表演专业的大学，是A市时装周的重要合作单位之一，所以大一的女生便有一个报名穿衣工的福利。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进入后台帮模特穿衣服。
这个工作不仅可以去看看光鲜华丽的模特背后的模样，更是可以一饱男模身材的眼福，所以被一群女狼们疯抢，507战斗力惊人，除了室长何雯全部跻身其中。
时装周的最后一天轮到她们值日。
“宾狗，”刘芮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泡沫，“所以姐妹们真的不起来打个粉涂个口红？本来腿就没人家女模长，再不捯饬捯饬，到时候出去别说自己是507的啊。”
不化妆不出门，凡出门必化妆，是刘芮的为人准则。所以这人从未享受过赖床的乐趣，每天至少要比别人提前半小时起床。
刘芮洗漱完，掀了孙诗童的被子，对韩以茉使出狮子吼，然后精神抖擞地坐到化妆镜前。
何雯在一边笑：“你有本事就去掀韩以茉被子啊。”
刘芮拿出化妆蛋开始殴打自己，“我又不傻，她那起床气，我去掀她的被子搞不好就被当场掀翻。韩以茉快起来！”
韩以茉捂住耳朵，为了不再受折磨懒洋洋起身。
孙诗童裹紧被子，闭着眼小声哼哼：“我能不能不去了，或者你们帮我请个假，大长腿模特对我的引力不敌被窝啊。”
在资深赖床用户方面，孙诗童领完第一，韩以茉才敢上台领第二。
孙诗童每晚都会兴致冲冲的列好次日要做的事，对自己的毅力很有信心，然而每一天的清晨都会开始打退堂鼓，然后在睡梦中假装自己完成了列表。
韩以茉面无表情地刷牙，整个人没有灵魂似的，“你昨天才说今天要早起去一趟美容院，起码要拿到三个男模的联系方式。”
孙诗童企图装死，最后被活生生从被窝里拽出来，别说美容院，能把衣服裤子分清就算不错了。
507的姐妹们，哼着“太阳当空照……”，匆匆赶往食堂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