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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
受理民警是个资深老民警,解决的这种纠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见两边一边是无知无畏的资深无赖,一边是有知识懂法律的大学生,都不敢得罪,致力于和稀泥。
“案发地点好巧不巧就在监控外,所以这个事吧……也没法证明电动车是否超速,你们双方又各有说辞……”
女人张嘴就要说话,老民警话头一转,赶紧抢先:“当然我理解,我知道,你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会说谎,更不会故意去撞人或是故意去碰瓷,但我们民警办案讲究证据,不能听信你们任何一方的说辞……所以我看呐,你们双方还是各退一步,各自海阔天空,世界也会更美好……”
老民警说话不紧不慢,听着像和尚念经让人想打瞌睡,最后听的人都脾气了,老民警终于提出解决方案,让那对夫妻象征的拿几点出来,毕竟也确实是他们撞了人。
那对夫妻却是对铁公鸡,一听就炸了:“凭什么啊,凭什么让我们赔钱,我不服,你把你们领导叫来,我就不信了。”
“这里不是比谁嗓门大的地方,这里是派出所,”何雯试图讲理,“你在这里撒泼就是扰乱警察叔叔办案,你小心……”
“你威胁我,光天化日下你竟然敢威胁我?”女人突然声音锐利起来,又哭又喊地唱大戏,“我看这个派出所已经被你们收买了,就欺负我们无权无势又没文化的小老百姓好欺负是吧,还有没有公道,我看今天不给我个像样说法,我就在这不走了,我……我上大街上喊去我伸冤去……”
孙诗童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哭哭啼啼,继续给刘芮打电话:“芮姐啊,你快来啊,我们顶不住了呜呜呜……”
韩以茉腿疼耳膜疼,冷淡的眸子几乎能结出冰渣子,她揉了揉鼻梁,身心疲惫。
男人和女人唱着一场“被害妄想症”的戏,何雯和孙诗童在一旁吓得哆哆嗦嗦。老民警见多识广,这时候不吭声,面不改色地喝着茶。
派出所里小小一方天地,却分割出几个不同的世界。
“咚”一声,忽然传来玻璃杯坠地声。
热闹如菜市场的派出所顿时安静下来,一群人看过来。
“不好意思,杯子没拿稳,”韩以茉勾着唇角,挪脚避开地上的水渍,微微眯着眼看向那对夫妻,“你们想怎么解决?”
夫妻二人交换了个眼色,直到这时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被撞的女孩,全身上下梭巡一圈,得出结论,这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那对夫妻正要说话,韩以茉撑着桌子站起身,冷冷道:“两个解决方案,要么,准备钱和律师,打官司,我不怕麻烦。要么就老老实实道歉,说不定我心情一好,既往不咎了呢。”
何雯和孙诗童斜视一眼,又是浑身一个哆嗦。
这气场……
女人愣了愣,还想挣扎一下:“那你说,只要还有别人能证明我们超速,我就认栽。”
办案民警放下保温杯,微笑对韩以茉询问道:“除了你的两个朋友,还有其他目击证人吗?”
沉默良久,韩以茉抬头,说:“没有。”
男人得意起来:“你看,没有吧……”
“警察叔叔,你好,我是目击证人。”
男人话音未落,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进来,往不高的派出所一站,就像一堵墙,他说:“我可以佐证。”
逆着光,韩以茉看不清少年的脸。
有了目击证人,那对夫妻自认倒霉,事情处理起来简单得多。
韩以茉并不稀罕多捞几个钱,只想要一个道歉,夫妻二人不用掏钱求之不得,欢欢喜喜道了歉。
一个小时后,完案。
孙诗童回过神,摸出镜子一看,脸上的妆早被自己哭花了,捂着脸去了洗手间,何雯称要缓缓,也跟去了,让韩以茉在走道里等她们回来。
韩以茉腿疼站不了多久,靠在墙边往包里摸烟。
有脚步声传来,韩以茉抽回手。
苏之澈走到韩以茉面前,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韩以茉眼神晃动,微笑道:“谢了,没想到这么巧,你当时……在对面马路上?还是,你不会是作伪证瞎扯……”
“你当时看见我了吧?”苏之澈的声音如他的名字,清澈明朗。
韩以茉眼神微妙的疑惑:“嗯?”
“在电动车撞过来之前,你就已经看见我了吧,”苏之澈脸埋在光线不大好的暗影里,看不清神色,“你为什么不让我来作证?”
韩以茉轻笑:“我没看到……”
苏之澈不依不饶:“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熟,不想麻烦我,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避开我,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韩以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脚跟挨着墙角,避无可避,“我没必要……”
“你不记得我了吗?”苏之澈盯着她,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失神只持续不到一秒,韩以茉笑笑,避开他的眼神:“怎么会,当然记得,时装周上、西餐厅里还有上次机房里……”
“看来你是真的已经忘了我了,”苏之澈垂下眼睫,少年的声音有点哑,似乎委屈,“我是……苏之澈啊。”
仿佛心头一块软肉被人不轻不重的一拨,韩以茉呼吸一滞。从小到大,她都对别人的示弱别什么抵抗力。
苏之澈却突然咬牙看着她,眼尾泛红,似有一团没晕染开的绯红色眼影缓缓晕开,一股邪火上窜,烧的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你居然这么快就忘了我!韩伊沫!”
苏之澈掀开袖子,将手臂上怼到韩以茉眼前,逼视着她。
韩以茉四处乱飞不正经的眼神终于找到栖息地,看着苏之澈手臂上的纹身贴。
韩以茉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面前的少年对视,不知不觉,他已经这么高了,长得这么好了。
还居然真的做了模特……
苏之澈这张脸非常精致——
正面看线条流畅漂亮,属于没有攻击性的温和长相,侧面看却菱角分明,线条十分利索,五官不论是拆开来看还是组合在一起看,都非常精致,精致到让人忽略性别,男女老少都会眼馋的那种。
这张脸,并不适合当模特。
他太精致了,以至于放在T台上,很多人不能免俗的把目光粘在脸上,却少有人留意,这张脸搭配的是破烂乞丐服还是高定西服。
对模特而言,这张脸简直是灾难。
这就是时装周上他几乎每一套服饰都有头盔的原因。
“没忘,”韩以茉无奈,放弃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轻轻歪头冲他一笑,“苏之澈!”
韩以茉没忘记苏之澈,不是指时装周上、西餐厅里还有上次机房里,其实他们儿时有过一段交集,那时韩以茉还名叫韩伊沫,而那时的韩伊沫正意气风发。
苏之澈是外婆家的新邻居,小时候就长得粉团团一个,嘴巴甜得要命,惯会讨长辈们的喜欢。韩以茉外婆非常喜欢他,而苏之澈外婆很早就去世了,两人渐渐建立起祖孙感情。
韩以茉十次去外婆家,苏之澈有九次在她家,小孩子熟络起来很快,掰一块糖分一半给对方就能建立革命友谊,儿时他们两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一切终结于韩以茉十三岁那年,那年外婆去世了,房子卖了,两人也再未见过面。
儿时的过家家的交情,谈不上深谈不上难忘,韩以茉觉得没必要提起,何况现在不是谁都想和她有交集的。没想到苏之澈还记得,甚至一直有这么大的怨念。
至于苏之澈,他以为,韩以茉三番五次装不认识,是忘了。
“你是没忘,但你也只记得时装周、西餐厅、机房还有派出所里的我,不,说不定现在连这几个地方都不记得了。”
苏之澈一边哼唧唧数落着,一边却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只有手心里温热的重量,才让他敢相信这不是梦。
天色已大亮,一束束光线从没关严实的窗帘缝隙中挤进,正好打在苏之澈的背上。
韩以茉醉酒折腾半夜,又闹了半夜,这会儿早已筋疲力竭地抽泣着睡过去。
韩以茉这人,平时看着挺冷淡嘴里吐不出一句实话,像个成熟的正经人,喝了酒一旦哭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什么带着血的真心话都往外倒。
可惜这次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就哭着睡着了。
“为什么当年孙诗童总是碰见我,你却从未见过我?”
听了韩以茉醉酒的话,苏之澈的心疼全成了心酸气恼,恨不得将怀里无意识的人晃醒。
然而苏之澈只是温柔地用指腹擦去韩以茉眼角残留的泪痕,抱着人不撒手,“太没良心了,你简直太没良心了,那段时间我装有意无意想和你偶遇装了多少次了,你倒好,从未正眼瞧过我!”
苏之澈却想越气,心酸也没了,只剩满腔委屈恼火,看了又看怀里的人,决定给她一个惩罚——他伸手在韩以茉额头上弹了一下,弹完后,又心疼地揉了揉。
熟睡的韩以茉完全没反应。
“至于黎越……我不能辞退她,”苏之澈眉心蹙起,“是她帮我度过最难捱的那段时间,我不能对不起她,不能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