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安
礼初年2025-02-08 09:2710,391

    

  另一条都直接通往学校。因此在我没有充足的理由的情

  况下,很难路过外婆家再去学校。当时我想等时间一久,

  外婆总会想起少了点什么吧,可当时间真的一久,她好

  像忘记的更多。

  那段同村失联的日子因一场节日里的家庭聚会而

  终止,此后我又开始的频繁出现在外婆的家里。那时候

  我虽然小,也正是因为小,所以更相信没有不会愈合的

  疮口。可当有一天我看见外婆的厨房里有一把香蕉,我

  从没吃过香蕉但我认识它,我很想尝尝可连靠近它的勇

  气都没有时,我便把吃它这件事推给了明天的自己,明

  天它如果还在我就吃一根,偷吃也要吃。于是一天二天

  三天……本来很多的香蕉在变少,变少了的香蕉开始像

  烧火棍一样逐渐发黑,可我连去厨房多看几趟的勇气都

  消失了。没有不会愈合的疮口是不会错的,错的是你记

  住了那些愈合后连疤痕都消失的地方曾皮肉张开。

  那时我才刚开始怀疑,我书包里的那几张满分试卷,

  老师要求的让家长在上面签名的家长应该是张久枝,那

  老师强调过无数次的放学马上回家的回家也就是回张

  久枝的家。当我沿路思索着回到张久枝的家,刚进院门

  就听见张久枝在骂人,因为那个叫李六子的男人去了东

  北工作,她骂的一定是那个我没叫过姐姐的女孩,看来

  那个女孩也需要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

  “你学的那点东西都就着饭吃了吧,闭着眼蒙也不

  至于考这么点分数。”我走进房门的瞬间,张久枝冲着

  那个女孩吼道,声音透露出的窒息般的无奈,就好像如

  果她自己闭着眼睛去蒙,真的会比那个女孩考的分数还

  要高。“老师说我字写得好看,你怎么没看见呢?”那

  个女孩反驳道也可以说是扯谎道,可她倔强的态度就好

  像老师真的说过一样。

  外婆曾说我从小就看不出个眉高眼低,这一刻我觉

  得她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在两个人的战况即将升级时

  掏出自己的试卷递给张久枝签名,可当时我也只是想尽

  快完成任务好踏踏实实地看小人书。

  张久枝拿过卷子翻看着,认真之程度速度之快让我

  一时间开始怀疑,也许她真的可以闭着眼睛蒙到科科百

  分。“把字写好看些。”她说完就拿起笔在卷子上写下

  张久花的名字。

  “是签家长的名字。”我提醒道。

  “以前都是你老姨给你签她的名字,一下写成我的

  名字怕你们老师不信。”她说。

  “你猜,为啥老师要家长签字。”我看着她颧骨处

  的那颗朱砂痣说。

  “想让家长知道你们的成绩呗。”她说。

  “那看分数就行了,为什么要签字呢?”

  “担心你们不给家长看呗。”

  “为什么担心我们不给家长看呢?”

  “成绩差,怕挨揍。”她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指着试卷上的分数说:“这个分数,签不签名签

  谁的名,都行。”

  “考得不错,字可以写得更好点。”她折叠好试卷

  放进我的书包后说,说完后便开始爬在桌子上给那个女

  孩的试卷签字。显然她是听懂了,只是有些怀疑一个三

  年级马上就四年级的小学生,会用问很多个问题的方式,

  去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多年以后当我再想起那瞬间,只觉得当时我们母子

  表现的都有些滑稽,我用一张本不是必须要家长签字的

  试卷,硬是要与还没准备好做我的家长的她去沟通感情。

  那天夜里我们一家三口睡在一铺炕上,那个女孩悄悄地

  对我说:“你是怎么蒙的?”“捂着耳朵蒙的。”我说。

  那一夜屋子里仿佛被抽干空气,有种窒息般的恐怖。

  本以为是结束了一切后的空落落,原来是开始前的虚慌

  慌。

  第二天的中午我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张久叶再

  一次相亲,彼此都很中意对方且婚期将至,这个消息说

  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因为对于张久叶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中意不中意,中不中意也都不影响婚期将至。

  另一个消息是我现在就读的乡村小学也许不到一

  年时间就会合并到镇里,可以进城读书对我来说当然是

  个好消息。可当我知道了张久叶的再婚对象的职业后,

  我恍然间才意识到我很有可能听到了关于我的两个坏

  消息。

  张久叶的再婚对象是一位教师,一位在离城镇最远

  的一个乡村的中学教书的教师。虽然当时还没有人向我

  透漏过他们的想法,可我好像已经确定,我将去那个离

  城镇最远的村子去读书已成事实。我为什么会如此确定

  呢?只因那时我已经开始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我

  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现在住的村子虽然离城镇很近,但也还没近

  到可以走路去上学,那个离城镇最远的村子虽然远但可

  以住校。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即将有

  一个做教师的姨父,即便他任教的地方很远我还在上小

  学他却是中学的教师,即便我提出镇里的小学也可以住

  校,也即便是我就住在镇里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他们不会过多地去思考,就会突然跟我宣布

  这个貌似经过他们深思熟虑后的万全之策。而且一定是

  突然的,因为他们相信我不会拒绝,其实是他们更相信

  自己,因此我必须接受。

  事实是我的揣测并不武断甚至有些过于谨慎,在我

  就读的小学接到推迟两年与镇里小学并校的通知后,我

  还是在张久叶结婚不久后就去了那个很远的学校里做

  了插班生。推迟的这两年确实不长,但也刚好够使一个

  小学生成为中学生。也许是他们想得长远,也许是他们

  不愿想得太过长远。从我知道张久叶的婚期到我生命中

  第一次背井离乡,中间只隔了短短的几个月。期间我也

  想过为自己争取,只要争取到一辆自行车我就自信可以

  独自往返去镇里上学。只是当这个念头刚开始萌生,我

  便因为骑自行车摔断了胳膊。

  那天我搂着受伤后无法伸直的胳膊坐在外婆的炕

  上,外婆和张久枝站在我的身前束手无策,直到张久花

  请来了村里的兽医,兽医一番抻拽后表示绝对不是脱臼

  应该是骨折。显然我们都不相信这个兽医,可不同的是

  我不相信兽医的医术可以治好我的胳膊,但我相信他说

  我的胳膊不是脱臼而是骨折。而其他人既不相信兽医可

  以治好我的胳膊,也不相信兽医最终给出的结论,他们

  都坚信我的胳膊一定是脱臼,因此在兽医走后三人开始

  轮番利诱我且不断地加码。

  “如果你咬着后槽牙憋口气自己把胳膊伸直,我给

  你一把魔鬼糖。” 张久花说。

  我听到后暗暗发力,可剧烈的酸痛使我马上便放弃

  了,这时张久枝开始加码。“你听你老姨的,咬着后槽

  牙憋口气,好了我就给你买一根一块五的奶油雪糕。”

  张久枝刚说完,外婆紧接着说:“好了我就给你炖只鸡。”

  当我看到他们眼神的那一刻,关于我胳膊好了我能得到

  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只希望我的胳膊马上好

  起来。因为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着农忙时正拉着犁的牛

  伤了腿,急切中又透露着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因此我借上厕所的由头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在经过

  厨房时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用门将受伤的左胳膊的小臂

  夹住,左脚抵住门猛地向后抻拽着旋转身体。胳膊伸直

  的瞬间并不是我所预想的那般治愈后的舒畅,反之仿佛

  器官都一同停止了运作,痛感开始真真实实的遍及全身,

  每个毛孔都未能幸免。我瘫倒在地当第一口呼吸过后汗

  水使我错觉正身处某个雨季,随之仅存的自尊心也开始

  向疼痛带来的恐惧下跪。我起身含着胸驼着背向屋里走

  去,我小心地搂着怀里的手臂,它就像一个快哭断气的

  婴儿,使人不得不为它去争取。

  记忆中的那天我仿佛是以乞讨者的姿态再次出现

  在他们的面前,张久花攥着一把糖在手里,那瞬间那把

  糖像极了少年英雄王二小拒绝过的那把。我看向外婆她

  也坐在炕上看着我,在进门以前我希望看见的外婆是记

  忆中的那个外婆,而我现在看见的外婆她眼里的我仿佛

  并不是从前的我。于是我又看向张久枝,她好像知道我

  马上就要看到她了,所以在我还没看到她时她就先开了

  口。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说。当我看到她时她已经

  看向了别处,我没有告诉她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她

  看见的只是汗,进门前我已经擦过很多次的汗。我已经

  不想证明什么,我只想向她提出我人生中对她的第一个

  请求。“妈我们去医院吧。”我说。是的我说了也可以

  说算是我说的,在我心里那个正在下着跪的自尊心它在

  这样说,可我没张嘴所以它的声音除了我没人听见。

  “我们老师说过,学校给我们每个人都上了保险,

  受伤了去医院自己不用花很多钱,有时候还能赚钱。”

  我说。虽然含胸驼背的站姿不体面,但终究是站在他们

  的面前的我说的。

  他们听过我的方案后,仿佛有张紧绷的面膜从三人

  的脸上滑落,表情也因此舒展。趁热打铁我立即询问说:

  “天都黑了我们怎么去?”

  “明天公车来了再去。”张久枝说,其他人也表示

  同意。虽然这个回答不如我的预期,但我知道趁热打铁

  不成就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能鼻子两侧画眉毛给脸

  不要脸。

  那天张久枝没有带我回家,我躺在外婆的身边持续

  高烧直到天亮,张久花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后带我坐上公

  车去了医院。果然兽医也是医,我的确不是脱臼但也没

  到骨折的地步,只是比较严重的骨裂罢了。也正是经过

  这件事,我就再也没动过争取去城里读书的念头,因为

  一旦成为别人的麻烦,就真的会很麻烦。

  因此去离镇子最远的小学去读书这件事,突然使我

  有了些许解脱的喜悦,只是当时我还没意识到,我又一

  次掉进了雨过天晴后正发酵着的粪坑,得以脱身时无数

  个季节已悄然而逝,重生的渴望使我过度洁癖,误让灵

  魂感染重疾。

  世界就像厨师手里巅着的锅,锅里是你欲罢不能的

  滋味,翻过来就是你不得不接受的垢泥,因为欲罢不能

  所以不得不接受。

  成年后有段日子我帮一位想做纪录片导演的朋友

  去拍摄素材,我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位身患艾滋奄奄一息

  的性工作者,我们推门而入时她正在用自己已经大面积

  开始溃烂的身体做着最后一单生意。也曾目睹过黑砖窑

  里因想逃离被封禁在高温的窑内,被救时身体散发出肉

  香的工人。城市边缘的村子里某个糜烂的传销窝点,一

  位花季少女被解救后在车内产子,而这并不是她生的第

  一个孩子,却是她唯一生下来还能抱在怀里的孩子。即

  便是这样,我仍觉得这些都没我一个人走荒无人烟的几

  公里,然后一个人坐长途车后再走上几公里,才能去到

  的这所学校里遇见的那些施暴者肮脏。

  入学第一天晚自习过后在拥挤的旱厕里,我看见十

  几个人围在一起。好奇使我收紧了放水的阀门,突然那

  个围起来的圈扩大了一倍。本来密不透风的人墙也漏出

  缝隙,我也才得以发现茅坑前正跪着一个裸露上身的学

  生,那个人对面还有一个人他有着老师一样的身高,但

  显然他并不是老师。

  他骑在茅坑上用树枝在里面挑出一件沾满粪便的

  短袖,粪便之多使树枝随时可能折断。乳白色的蛆虫丝

  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离了家,众人也一同扭曲口鼻。挑

  着衣服的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跪着的那个学生就把衣服

  接过来穿在了身上,自然地就像在重复每天起床时的动

  作,没有丝毫的嫌弃因此微微皱起的眉头,在外人看起

  来也只是起床气罢了。

  那天我回到宿舍去洗衣池洗袜子的时候,遇见了那

  个跪着的男孩,他正在水池的下水口处清洗那件衣服,

  这个行为总会让人费解,可转念一想脏衣服都可以穿在

  身上,洗干净了为什么不可以呢?于是我见他没有洗衣

  粉后,我便拿起自己的洗衣粉走到他身边倒在他的衣服

  上。

  “谢谢。”他说。他很真诚很礼貌,这本该使目睹

  一切的我觉得他可怜,可衣服上仍残存的恶臭又不由的

  让我生起恨来。因此我居然因为在他洗沾满粪便的池子

  里洗袜子而感到羞耻,即便我在上游他在下游。于是那

  天我没有洗袜子就回到了宿舍,快到熄灯前那个男孩也

  走了进来,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我的室友。

  宿舍是大通铺,上下两层占据了整间宿舍的三分之

  二,床铺对面靠着墙列着一徘高矮不一的木箱,是学生

  从家里带来的储物箱,这使过道十分拥挤。我住在靠近

  窗边的第三个铺位,他径直向我走来然后坐在我旁边的

  铺位上,也就是靠近窗边的第二个铺位。他从门口走到

  这里大概八九米的距离,这段路只要是还没来得及上床

  的人要不是刻意的避让他,就是腿紧紧地贴着木箱后背

  靠着墙侧着头甚至屏住呼吸。仿佛他仍还穿着那件沾满

  粪便还爬着蛆虫的短袖,若不是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切而

  只是听说,见到这样的场景我甚至会认为他才是那个霸

  凌者。

  为什么我们嫌弃的总是穿着脏衣服的人,而不是弄

  脏他衣服的人,因为我们怕成为不了他就成为了他。你

  可说我永远都不会去弄脏别人的衣服,也不会让别人把

  我的衣服弄脏,那如果我告诉你生活往往总是只允许我

  们面对二选一呢?

  本以为我目睹的这些已经足够使这天不被遗忘,奈

  何白昼昏沉黑夜才刚刚开始。熄灯的铃声响过后宿舍内

  陷入了黑暗,安静的仿佛所有人都是被拔去电源等待被

  重新启动的机器。直到宿管清点了人数离开后上铺开始

  躁动,七八个人从上面蹑手蹑脚地爬了下来,这时窗子

  被人从里面推开,七八个人又从外面钻了进来,紧接着

  窗子就被人用被子遮盖,拥挤的空间短短十几分钟就从

  将入夜黑到黎明之前。

  当一支支蜡烛般粗细电池般长短的微型手电筒亮

  起,一个人站到了我脚掌对面的木箱上,他叉着腿站着

  的姿态让我恍然发觉,原来他是那个骑在茅坑上用树枝

  挑着沾满粪便的短袖的人,他右手边挤着勾肩搭背的六

  个人,他们也都有着和老师一样的身高,但我可以肯定

  他们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且年纪更没有比我大出许

  多。因为学生的脑袋上是不允许长出鸡毛毽子的老师也

  不会被允许,也没有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会允许自

  己的头上长出鸡毛毽子,况且还是更为绚丽的公鸡毛。

  这时从上铺下来的七八个人,也在一个与我身高相

  仿的疤瘌头的身后拥挤着缠作一团,这个疤瘌头和那个

  曾跪在茅坑前的人一样,是我比较有印象的两个人。跪

  在茅坑前的人曾穿上一件沾满粪便的短袖,而在那个时

  刻当所有人都皱着鼻子抿起嘴时,只有疤瘌头在咧着大

  嘴狂笑。

  既然我们同寝那一定同班,我居然在去公厕以前丝

  毫没有察觉到他俩的存在,应该是开学第一天大扫除没

  有上课,晚自习我又在专心地偷看小人书的缘故吧。只

  是我如何也没想到,这些人会以这种方式自我介绍。

  这时随着下铺离窗最近的床铺上的人蠕动着起身,

  躺在我身边的那个曾跪在茅坑前的人和躺在我另一侧

  的人也一同起身下了床。他们和我一样都没有脱衣服,

  我是因为第一次过集体生活不适应,而他们好像早有准

  备。

  他们整齐的站在那个站在箱子上的人的面前,谦虚

  的低着头礼貌的背着手,活像三个迷途知返等待被正义

  宣判的犯人。

  “照片带了吗?”那个站在箱子上的人说。他挤压

  着正处在变声期的喉咙,试图让声音像划过刀锋一样冷

  血。

  三人听到后整齐地回身,从自己的褥子下拿出一张

  照片后,又整齐的站到那个人面前双手抬着照片。恭敬

  的姿态与刚刚有所不同,他们有了些许的自信,好像在

  保质保量的前提下,又都超水平地发挥了天赋完成了一

  项任务后坐等表彰的自信。

  “这是你妈吗?”站在柜子上的人对床铺离窗最近

  的人说。

  “这是我妈年轻的时候的照片,就两张一张在我家

  墙上钉着,这张是我从相册里偷的。”他急切地真诚地

  回答说。他用急切表示真实用真诚表示努力,就好像领

  导在对他做的 PPT 非常感兴趣的情况下, 又怀疑了他

  的能力一样。

  “拿个洗脸盆。”站在箱子上的人对曾跪在茅坑前

  的人说。

  曾跪在茅坑前的人回身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红色洗

  脸盆,“把照片都放在里面。”站在箱子上的人说。

  三人并排一人一只手攥着拳头,大拇指扣着盆的内

  沿其他四指扣着盆的卷沿,然后把手里的照片整齐地排

  放在盆里,其中一张照片很小上面还印着半边印章。当

  他们做完这些指令后,每个人空出的那只手又礼貌的背

  到身后。这时那个站在柜子上的人才跳下柜子站在三人

  面前,此时出了攥着盆的三人一如既往地平静,其他所

  有站在地上的人的脸上,各种表情拥挤的不亚于他们交

  错着的肢体。有激动、有紧张、有疑惧但更多的却是迫

  不及待。

  正当我不解何意时,那个刚从柜子上跳下来的人狞

  笑着把手伸进裤裆,将他那根中指般大小的蔫和尚掏了

  出来。他往盆子前挪了挪脚,拿着盆子的三人没有丝毫

  的迟疑就整齐的屈身将盆子落到刚刚好的位置,娴熟的

  体贴行为无疑就是在重复此时正躺在盆里的三张照片

  上的三个女人,曾经不厌其烦地为此时正拿着盆的三人

  做过无数次的示范。

  当焦黄的液体从那人的生殖器出发激向盆壁,而后

  经过他的校准,弧状的液体柱的末端精准的一次落在三

  张照片上人物的面部。照片上的三个人依旧微笑,拿着

  盆的三个人仍旧体贴。红色的盆子仿佛就是他们拳头的

  一部分,仿佛拳头只是盆子的一部分,仿佛攥起拳头就

  是为了拿稳盆子,仿佛就是为了拿稳盆子才攥起的拳头。

  更让我震惊的是那六个顶着鸡毛掸子的人,不知在

  哪一刻起他们已经自觉的排好了队,排头仅离施暴者一

  步的距离排尾已经在门前画了个勾。之所以会有如此长

  的队伍,是因为疤瘌头和他自己的拥护者们延长了队伍。

  我看得出他们并不愿意去重复那七人的行为,但他们却

  迫切地想借用可以站在队伍里这点权利去证明他们和

  那七人一样,同时也证明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众人表情

  复杂兴奋、茫然、可更多的却是急不可待,这让我想起

  我读过的一本书中描绘的场景。

  我从前的学校常常接收到从全国各地捐赠来的图

  书,老师们粗略地整理过后就用它们摆放在的教室,作

  为图书馆二十四个小时全面开放。我曾在木架的最顶层

  扯出一本记录着日军侵华战争的书,我想不用我多说你

  们也大概猜到了,我此时正目睹的场景使我联想到那场

  战争中哪一部分。

  我记得书中描述的侵略者在施暴时也总是自觉的

  排起长队,这时的公德心是否依然有存在的必要我不知

  道,我只知道只有施暴者深信着自己占据着道德的制高

  点,才会出现如此有秩序的凌虐。

  此时的宿舍内不仅只有施暴者与书中的内容相似,

  就连攥着盆的三个人与我,仿佛也是从书中照搬出来摆

  在我们如今的位置上,以配合这场凌虐顺利地开展。他

  们三人是书中那些因懦弱而导致麻木的亲属,而我就是

  那个愚妄的人,哄骗着自己相信永远会置身事外。

  排着队的人一次上前释放他们的“欲望”,这也正

  好可以让我近距离地看清他们的样貌。原来他们与我并

  无不同,不过是大人眼里还没长大的孩子罢了。如果眼

  前的一切都只是因天真而引发的一场恶作剧,谁又会心

  怀歹意的不愿意承认,我稚拙的同学们以及如今仍稚气

  未脱的七人在突然就长高了许多以前,都是一群虎头虎

  脑的小可爱呢。

  我看过的所有的小人书里的侠者,在面对恶霸欺凌

  弱小时,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战斗信号,要不是握

  拳就是擦掌甚至有些还会颤抖,这些动作几乎成为所有

  侠者挺身而出前的开场白。在今天以前我对这些一成不

  变的特定动作还持怀疑态度,可当下我身体的颤抖也不

  由我的控制。

  我不是侠者可我也没有害怕的理由,我从小痴迷练

  习摔跤背、别、挑、缠、揣、踢、拧、搂、弹、掰已经

  十分熟练,倒和拱子、败步挑勾更是拿手好戏。况且我

  还跟同村的一位练习硬气功的师傅学习了两年,手掌劈

  砖断瓦也不算是难事。即便他们人数众多即便他们占据

  着身高的优势,可我也不是没挨过打。但无论如何我此

  时正在发抖,正如我所说的我不是侠者我不爱多管闲事,

  可那个带头施暴的人却偏要给我制造挺身而出的机会。

  当队伍中最后一个人也贡献出自身的一份重量,那

  个红色盆子里的液体已有了溢出的风险,攥着盆的三人

  也不得不将那只象征着谦逊礼貌的文明之手奉献出来。

  刚刚还整齐有序的队伍又缠作了一团,不久前还复杂着

  的表情这时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单纯的窃喜像刚偷含

  了一块糖一样,由内而外的甜腻。他们期待着并没有结

  束的意思,好像方才只是开了个好头而已。

  只见带头施暴的人学着恶人的做派,扥了扥衣角领

  口又从后脑勺经过头顶直到下巴极其夸张的抹了一把

  脸。他做完这一切,我人生中第一堂生理卫生课开讲了。

  不可否认这个人是极具演讲天赋的,他以盆中照片

  上的三人作为第一主角,又分别给攥着盆的三人以及他

  自己和他的拥护者们,依照写作文的方式设定好不同的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关于正在发生着什么或会发

  生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他严谨的口述着,宽衣解带前有着漫长的开始,寸

  丝不挂后又是冗长的结束。期间因人体器官的各异化它

  们也都被赋予了不一样的称谓,大多是出自丛林或来自

  海洋。整个过程我仿佛在偷窥他的声音,我可以嗅到,

  沐浴后半干的发丝又被汗水完全浸透后的气味。我可以

  看到,如肉皮冻般触感的肌肤上布满正呐喊着的毛孔。

  我可以听到纵情支配一具活体的顿挫感,似一台漏油的

  汽车呜咽着蹿抖。

  如此严谨如此流畅如此细腻的一段段虚妄的句子,

  仿佛一颗颗玻璃球存放在他的脑中,每个故事无需构思

  便凭借着自身的质地跌入他的口腔,最后清脆的崩裂在

  水泥地上。过程中我气血凝滞皮肤干而紧绷,每一个完

  整的呼吸过后,所有的汗毛都似刚刚从我身体里钻出来

  的钢针,在真切的刺痛感的包裹下虚拟促成了真实,故

  事也演变为事件。

  而我的羞愧情绪,也证实了在某个时刻我也参与其

  中,旁人也许没有依据证明这一事实,可我自己清楚我

  没有以阻止的名义中断他的演播,就等同于我伸手扶稳

  了那张咯吱作响搅扰听众体验感的床。

  那人已经完全被自己的臆想致幻,貌似有一具完美

  的曲线,隐于他双掌间的空当,供他抚弄与他婆娑起舞。

  他醉酒般探索着踱步,口中依然呕吐似的滔滔汩汩。直

  到他的小腿碰到一个白皮木箱,便借势踩了上去。

  “你下来。”我说。是的他脚下踩着的木箱是我的,

  虽然我并不喜欢它,而它也不是特意为我制作的。即便

  在当我发现他可以装下我所有杂物的时候,它也没有像

  此刻这样重要。我想是它强行代理了我的尊严,以至于

  我的躯体会被我的声音迅速扯到那个人的身前。

  那人听到后就化作了一尊长着活眼的雕塑,他坚持

  着奇怪的姿势,因此眼球显得格外灵活。一时间好像我

  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爬满了他的眼睛,这使我不由得

  感到有种被冒犯到的耻辱感。

  他的追随者们也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立即动手,我

  想他们应该都在猜测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或许是他

  们猜想我有一位混迹江湖的大哥?亦或许他们都知道

  我有一位在这个村子的中学做教师的姨父?毕竟在那

  个时期,老师在几乎所有半大的孩子的心中的恐怖地位,

  是社会大哥远远无法企及的。不管他们是如何揣测的,

  总之此刻他们是彷徨的,他们惊愕的神情仿佛我正在做

  的事比刚刚还在发生着的事更为荒唐。

  “你是谁?”在众人沉默时,疤瘌头走到距我身侧

  一步的距离说。

  “李初年。”我说。

  “听过七匹狼吗?”他说。

  “听过。”

  “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你知道我二哥是谁吗?

  你知道我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是谁吗?”疤

  瘌头吼道。他的脚貌似在水泥地上生了根微丝不动,他

  挺起胸脯探着身倘若他是个哑巴,便像极了老默片里的

  那些暴躁的绅士。

  “不知道。”我说。

  “你不说你知道七匹狼吗?”他质疑道,睿智的神

  情仿若略施小计,便从罪犯口中套出线索的孤傲的侦探。

  我从记事起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被人污蔑,显然疤瘌

  头不仅在质疑我的诚实,且已经否定了我的人品。于是

  我伸腿用脚从床底下勾出我的洗脚盆拨到他的身前说

  “看!七匹狼。”这时各个方位的手电筒都瞄向盆内,

  载着光的盆子嫣然一方傲慢的舞池。这使我那双没洗就

  随意扔进盆里的袜子显得是那么的扭捏作态。幸好能替

  我作证的与袜子本身无关,幸好因那三个血红的字体的

  佐证,使袜口处绣着的图腾可以威风凛凛。幸好它们都

  面向我们的眼睛,因为在此刻我一点都不想去触碰它。

  自证清白后的释然无比舒心,原来舒心是因为我还

  没有意识到,我这个从离城市最近的村子来到这里的人,

  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意义上冒犯到了那七人。冒犯看似

  是因为我玷污了他们的精神旗帜,实则更像是我嘲笑了

  过去的某天七人庄重的“升旗仪式”。

  正是因此当满盆的光都泼到了我的身上之后,之后

  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记得关于当天的日记我是这样

  写的:“我本该因制止别人踩我的木箱,而挨上一顿打。

  却没想到会因为穿了一双七匹狼的袜子而冒犯到他们,

  并因此失去了一颗虫牙。我的确很厌恶他们,但讲实话

  我无意冒犯,奈何我的袜子偏偏就叫七匹狼。”

  当时关于那天的日记我只写到这里,也是过了很多

  年后有天我无意中翻到这一页时便又在后面补充了这

  一段:“和我的阿迪达斯外套一样,不!准确地说是和

  我的阿必霸斯外套一样,都是在隆冬时节购自路边的年

  货摊。”

  那天过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过,每当

  有人询问疤瘌头那个人什么时候再来,疤瘌头都不耐烦

  地说过几天。从他急躁的神情里我基本已经确定了,那

  个人再也不会来了,的确也正如我所预料的这样。当我

  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已是我的中学时代,那年在学校的

  组织下,我们到镇里的监狱接受思想行为教育。那天我

  再一次见到了他,那时他已经不是我曾见过的那个“七

  匹狼”的领袖,而是成为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年轻

  的一个强奸犯。

  此时的他好像荒庙里的烛台,与周遭的陈设一同熄

  灭着,构成了这所监狱。他端坐在房间里我从走廊路过,

  我没有权利与他接触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问他你还

  记得疤瘌头吗?只因疤瘌头在他离开后不久也离开了

  校园,至今我都没有再遇见过他,这使一次普通的校园

  冲突,一生都不会再有和解的可能。

  事情要从这个人离开后的第二天说起,那天中午放

  学我在去食堂的途中,那个曾经跪在茅坑前的人从我身

  边飞快地跑过,同时将一个纸团扔到我的身前并回头示

  意我捡起来。纸团上写着:疤瘌头一伙用尿洗了你的饭

  盒。我看过后虽愤怒却没因愤怒而去制造冲突,相比饿

  肚子我更怕成为别人的麻烦,如果我打了架如果有人受

  伤如果老师不能调和,我就一定会再一次成为别人的麻

  烦。因此我心甘情愿地错过了七顿饭,终于在第三天午

  休时我打起了歪主意,就是挨近教室的断墙外的田地里

  长着的玉米。

  于是我悄悄起身来到那片玉米地,我偷了两根玉米

  找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正准备生火烤熟玉米时,才恍

  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火机,正当我下定决心准备生吃玉米

  时湖哥来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看着他,他看着柴堆和用树

  枝穿起来的玉米。我可以承认玉米是我偷的,可他看起

  来并不是个农民。只见他掏出火机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然后就把火机丢给了我。我接住火机点燃了火堆,顺手

  把一根穿着玉米的树枝递向了他,他没有拒绝甚至都没

  有犹豫就接下了。我们相对席地而坐各自烤着自己手里

  的玉米,相比我他更像是一个正饿着肚子的人,因为他

  比我烤得更仔细。可显然他绝不可能是一个会饿肚子的

  人,他发型精致衣着考究,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独属乡村

  的潮流与时尚。他沉默却潇洒,冷峻却衔着微笑,那笑

  并没有破坏那张脸的平静,更像是如镜的湖面下暗流的

  “好意提醒”。

  因他的出现因他的耐心因他的精致,这顿迫不及待

  的简陋的野餐,逐渐演变为一次朴素的悠闲的下午茶 。

  我们虽共用同一堆火并做着同样的事情,却像如今

  吸烟区里的人们一样,共用同一个灭烟筒自顾自地没有

  交流。直到他啃食完玉米搓了搓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

  烟叼在嘴里。这时我才想起我还没有还他火机,于是我

  捡起身侧的火机递给他。但他却摇摇头说:“不用了你

  留着吧。”我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好似某种凶猛动

  物的低吼,他说完便捏起一根炭火点燃了嘴里的烟。

  “你是某某小学的学生?”他这句话属实让我有些

  意外,因为在我潜意识里他的上一句话会是他跟我说的

  最后一句话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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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的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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