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芥总觉得楚赢得态度有点奇怪，就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交代后事一样，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自找没趣，但又怕错过，于是还是开了口。
“听说皇上最近大张旗鼓的整治朝堂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太后也时时往你宫里跑，说是应当把心放在繁衍子嗣上？”
楚赢伞摇摇晃晃的，能看见他的指节发白，他咳了两声，调笑道：“盈珠在吃醋？”
“我……”江芥本来想解释，看他病殃殃的样子又不忍心，只能拉回正途：“算是吧，我只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
江芥叹了一口气：“国家争斗在所难免，我听阿悔说了，你将我的父兄安排的很好，我很感激你，自然也不想你有事。”
楚赢攥紧了手中的伞柄。
还没等楚赢笑江芥接着道：“不过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国不能缺你，你一旦出事，同辈无替，子辈年幼，若是幼童即位，不过是重蹈覆辙，我怕饿殍遍地怕失野流民怕民不聊生，怕这个局面被打破，所以楚赢，你不能死。”
后面一句话她说的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了什么。
楚赢骤然停下脚步，头低下来，江芥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可什么也没发生，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喟叹道：“可有时候，我也想自私一点。”
江芥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不管楚赢想不想坐这个皇位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这不就是道德绑架。
她又想起了谢执，执拗的把话说完：“瑞王已年逾六十，性格残暴，并非良王，太后优柔寡断又是一介女流不能服众，将来大统继承最可能从旁支挑选，可宗亲数百，能做皇帝的却没有一个。”
虽然受过新时代教育，但她也知道改变不平等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现在的楚国不可能让女皇持政，这也是太后为什么非要和瑞王联手的原因。
而除了瑞王，右相张随之一派大多是文人，扶持的是永安候的二儿子，此人文武双全精通骑射人也正派，可心思并不在王权上面，可谓是一群文人中出了个武夫，一心只想做大将军。
也是上回污蔑她推人入水的小孩的哥哥。
虽然没有见过面，江芥就已经把他排除掉了，那种家庭氛围出来的孩子，再怎么根正苗红，也有点极端因子在，要么孝顺过度狠心不足，要么智商有余谋略欠缺。
所以看了一圈，她觉得楚赢还能撑撑，实在不行顺了人家的意思留几个血脉再走。
香饽饽姜国成了楚的附属，一定会引起周虞两国的不满，此时朝堂内斗对天下局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稍有不慎就会被趁虚而入。
楚赢就听着她分析，末了抬手拂去了她衣领上的雪花。
“他们还有子孙，还有小王爷，你又怎知他不是合适人选？”
“你说谢执？”江芥摆摆手，随口说：“他跟他爹好像不是一条心。”
虽然没多熟，但上次见面江芥莫名的察觉到了一点儿其他的氛围，所以也不算是给他说话，只是分析到这里顺便提了一嘴。
不过楚赢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你同谢执很熟？”
江芥毫无所觉：“见过两次。”
也不知道是久病还是天寒，楚赢还有些胡搅蛮缠，强硬的执起她的手，拧眉问：“两次你就知道他与瑞王不同？”
江芥：“俚语虽然有云，猫生猫兔生兔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万事都有例外，反正那个人看起来古怪多变，却不像个亡命之人。”
“什么时候见的，为何我不知道？”
江芥半真半假的说：“一是永安世子落水他帮我解围，一为秋日宴偶遇，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气质跟你很像，就武断了。”
“同我像？”
江芥抿唇嗯了一声。
楚赢眯了眯眼：“朕…我幼年时曾与他一同学习，他文书甚丑，却在骑射方面造诣奇高，听说师承其父，瑞王也是用这精妙箭术射杀了当时给我致命一刀的刺客，说起来，他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
先不说这个文书甚丑四个字的攻击性，单论这句话的语气，怎么都不对劲。
那个时候楚赢七岁，谢执也大不了多少，自然是瑞王救，可这明显算不到谢执身上去。
“听说你处置的东南巡抚结党营私案和秋试徇私舞弊案，主谋多少都和瑞王有关系，在这个关头，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一个心思深沉的三朝元老，朝堂大赛冠军，能留下那么多把柄等着楚赢去翻？
多少有些不符合常理。
“小傻子。”楚赢感慨了一句，轻声道：“可我等不了了呀。”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江芥打成原型。
正常人还好，楚赢那几乎是绝症。
她深吸一口气，后知后觉的拽着楚赢：“那快回去，天寒地冻，伤口又要恶化了。”
“不急。”楚赢笑了一下，从袖子中掏出来一个东西，递了过来：“送你。”
江芥接过来，一下子愣了神，手中赫然摆着蔺无相上回偷偷来见时腰间缀着的那颗珠子，纯白日幕中，琉璃珠是最夺目的色彩。
江芥看了珠子很久，想到可怜的原主，抬眼：“你监视我？”
楚赢这回没避开，他认真的说：“宫中人多眼杂，我难免有政务繁忙顾不到的时候，见你喜欢，就亲手磨了一颗，废了些时日，好在赶上了。”
他手抽的很快，不过江芥还是看见他手上深深浅浅的细密伤口。
江芥定了定神，哑声说：“是我害了他。”
“不是！”楚赢的声音有些大，反应过来又放低了些：“是他主动来找的我，我佩服他，也对不起你。”
再多的，他不想也不忍心说了。
说到底，是他亲手下的令，亲自杀的人。
“算了。”
人死如灯灭，仇恨延续下去的只是仇恨，江芥知道这种珠子的原材料是青灵石，长于边塞的雪山之巅，资源极其难得，姜国附近刚好有，如果他是专门去捡的，那也挺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