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姜池鱼才悠悠转醒。
艰难的睁开眼睛,眼前便是绛纱那张温柔娴静的脸。
“姜姑娘怎么如此想不开?”绛纱用手帕轻轻擦着姜池鱼额间的汗珠。
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跟冒了烟儿似的难受。
“还敢开口说话?嗓子不要了?”苏沉央就站在旁边,吊儿郎当道。
绛纱回眸瞪了一眼,转而又温柔的说:“先别说话,御医说你这要养上两天。”
苏沉央却笑嘻嘻的:“话说你可真重,要不是本统领厉害,得和你一起折在里面。”
姜池鱼面无表情,实在没心情同他斗嘴。
“不过你和西洲什么关系啊?竟能哭成那样。”
苏沉央很好奇,太有趣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觉得最有趣的人。
小小的身板儿,身上却有着很多秘密似的。
可以很豪放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也可以柔弱的想去寻死哭得像个泪人儿。
本来是不打算问的,毕竟自己解谜才有趣,可是他查了很久,什么也查不到。
姜池鱼垂眼,手指了指桌上的纸笔。
绛纱叹口气,去拿了过来。
想了想,写道:“他长得很像我心上人,触景生情,脑子糊涂了。”
“哈哈哈哈哈哈——”苏沉央见到这个狗爬字笑地眼泪都出来了。
再看到上面写了什么,笑倒在地直捶床。
“你还有心上人?那人被你看上得有多惨!”苏沉央害怕的抱住自己,抖抖身子。
每个人心里都有柔软的地方吧?哪怕眼前这个女人这么无耻。
姜池鱼咬牙切齿,又写道:“被你看上的姑娘也惨。”
绛纱看着上面的字,脸蓦地红了些。
苏沉央不恼,笑道:“惨吗?被本统领滋润可是好事。”
绛纱踩了苏沉央一脚:“劳烦苏统领出去,这儿有病人,受不起你吵。”
“你个爬床加暖床的还想支使本统领?”苏沉央挑眉。
绛纱不语,只是盯着他看。
“行行,我出去。”
苏沉央摆摆手,走了出去。
姜池鱼见此摸摸鼻子,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塞狗粮。
绛纱心疼地理了理姜池鱼的碎发:“傻丫头,再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啊,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姜池鱼乖巧地点点头,昨日是太冲动了。
不过自己才和小武哥说两句话人就死了,这是警告吗?
显而易见,是的,是赤裸裸的警告。
杏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待她逮住了背后之人,定是千刀万剐,少一刀都不行。
只是往后若再见到姜家村的人,自己万万不能凑上去了。
姜池鱼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绛纱自知人都需要个缓冲的时候,便退了出去。
想想自己今晚要做的事,忍不住俏脸一红,苏沉央果真是个登徒浪子!
不过自己不答应,那厮就不肯帮忙进去救人,真是小人。
绛纱一走,房间就彻底安静下来。
姜池鱼的眼泪便出来了。
她发现啊,这人就不能有感情,有了就得拿眼泪来当代价。
前世她最多因为疼哭鼻子,现在不了,除了做戏哭的次数也不少。
泪眼朦胧地看向窗外。
风景很好啊,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太阳暖暖的,风偶尔携着树叶跳舞,外城没有花草,只有大片枫林和银杏,红黄交错,纷纷坠地。
姜池鱼突然想起之前去罗夏山,国师大人星眸灼灼道。
“对着本君说,也可以实现。”
眼泪更加汹涌,姜池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该死的,怎么突然,好想顾渊那厮。
“阿嚏!”顾渊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言风见此拿出一件薄披风上来:“主子,深秋了。”
“嗯。”
顾渊抬眼望了望天,乌云压上来了,马上就要到梅雨时节了。
“去药房抓点药吧。”
师父一向有腿疼的毛病,一到秋冬雨季便常犯。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师父了?足足十年。
“是。”
一行人刚进安禄寺,大雨倾盆而至。
“主子。”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朝顾渊行礼,面露激动之色。
顾渊嘴角也微微翘起:“好久不见,东南。”
东南压压腰道:“老先生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心里带上点伤感,顾渊觉得自己眼睛里有点湿,回头责骂道:“凡之,如今伞都撑不好了?雨水都进本君眼睛里了。”
凡之喏喏嘴,没有开口说话。
已经进了屋,哪里还需要什么伞?
“你这混小子!今年都多大了还是嘴硬。哭什么丧?老子还没死呢。”
里面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音色像许久未弹的古琴,弦已经生锈,弹起来简直摧枯拉朽。
顾渊抬头不语,缓了好半会儿才走进去。
风朗正坐在床边的软榻上,上面立了个小案。
“快来,这棋怎么也下不去。”风朗砸吧砸吧嘴,半花的胡子一翘一翘。
头发已经银发大半,眉毛也跟着花白,一副得道成仙的样子,明明只比皇帝大一岁,看起来却苍老了半轮。
顾渊深吸一口气,脱了鞋坐上去。
“这就下不去了?看来真是老了脑子往回长。”
骨节分明的手叼了一颗白子便落了下去。
“我看你是皮结实了!”风朗啐了一口,翻手一颗黑子压了上去。
哪里是下不下去了?
顾渊挑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走,若是落在刚才的位置,可以有一线生机,若是落在师父旁边,虽然这一局赢了,但师父下一个子说不定就能直接反击,那真是没有退路可言。
风朗摸摸胡子,抿嘴喝了一口茶。
下一秒,顾渊的白子落在了他的旁边。
“为师近日在观星象。”
风朗一把将棋面扫了,一颗颗收拾了起来。
顾渊明白,自己是输了。
“可是观到什么了?”
“我徒儿的情劫还是到了。”
顾渊不语,半晌轻声道:“我此番前来,就是请你回皇城参加婚礼。”
“哪家千金?李家?上官家?”风朗笑眯眯地,和蔼极了。
“不是。是个乞丐窝长大的孤女,不像会是我的情劫。”
风朗摇摇头,点了点棋盘道:“换做以前,你肯定不会走哪一步,哪怕暂时落后也会运筹帷幄。可你现在有了赌一把的莽撞之气。”
顾渊有一种做坏事被家长发现的羞恼:“不会。我心里有分寸。”
“能窥视天机的人最好不要说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风朗笑呵呵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渊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你也别看这些了,一辈子算的够多了,不如算算自己还剩多少时日。”
顾渊起身,理了衣袍走出去。
“混小子!”风朗气得吹胡子瞪眼。
往外走的人身子一顿便又恢复了,顾渊轻轻一笑,还有力气和他斗嘴,精神还算不错。
待人下去休息。
东南推了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这可是皇帝御赐的好药,最是补身子。
“先生这几日就不吃了吧。”
风朗瞪了一眼:“拿来吧。”
咬咬牙,东南还是将补药端了过去。
一口而尽,没留下一滴。
“先生还是不去皇城的好,您要是不好说,我去。”
风朗摸着胡子摇摇头:“你才是我的小棉袄!顾渊那犊子简直是钢衣炮弹。”
东南笑了笑不说话,眼底却是深深的担忧。
“想当年啊,我也是叱咤风云,收了一**孩子,就你们兄弟窝四个和顾渊最出息,其他人受不了练武的苦,好多都走的走。再兜兜转转,我身边竟然只有你。”
人之将死,风朗最近是越来越爱说年轻时候的风流史,东南也不烦,一遍遍听。
“东南啊,星宿被打乱了,我之前算的都做不得数了,你往后跟着顾渊要提醒着。”
风朗叹口气,四个月前他就发现了。
有颗星星突然不亮了,随后亮了起来,再眨眼又换到北斗星右方去了。
之后星象就在通通变了,他曾在古书上看过,这种情况叫做夺舍,原以为是天方夜谭,没想到有生之年倒真能遇见。
同样的,她的孩子命中突然多了一抹红光。
风朗不敢大意,挂了那个孩子的生辰,罗盘一停,果真有个凶字。
大凶之兆,也不是死兆,如果天命不该如此自会迎刃而解。
“好的先生。不过皇城...”
“要去!我要是不答应,你猜顾渊会不会把我这把老骨头卸了。”风朗摇摇头,男大不中留哇。
东南闻言蹙眉,到底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
又过了一日,天才转晴。
收拾好行囊,顾渊发现师父还在朝里屋张望。
“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
十年前师父突然就说皇城风水不好,耽误他长命百岁,一下躲在安禄寺后边儿的厢房里不出来了,谁知刚过来就开始身子不好,他每年都在劝,怄气不见他,也不肯回来。
顾渊半年前就想着去安禄寺看看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想着卦象有难,便四下顺路偷摸看了下沿途的城,才抓到云城的猫腻。
结果才刚到安禄山脚下就被一堆武力高强的刺客围杀,想着不为难师父,才又急急撤了回皇城。
那一天死了七个兄弟,顾渊亲手埋亲手刻地碑,心里可从没忘,一直想着找人讨回来。
“去去去,这叫仪式感。”风朗抬腿就给了顾渊一脚。
顾渊看着屁股那里的脚印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实在不明白,从小教养他的人自己怎么这么没教养。
冷哼一声,顾渊扭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