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盾正在烧水，见到我便笑：“睡好了？脸上都压出褶子了。”
我脸上一烫：“嗯。”
说罢又给自己找个台阶：“都怪你的沙发。”
“正常。”他的笑意更甚，“我头回坐它看电影，正好赶上深夜，电影也比较沉闷，结果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上班都迟到了。”
“你也有迟到的时候，稀罕。”
我注意到灶台上的速冻混沌：“现在几点了？”
“晚上七点。”
我倒抽一口气：“都这么晚了？”
难怪他在做饭。
“是呢呗，你可真能睡。”许盾扬了扬手中的笊篱，“三鲜小馄饨，你吃几个？”
中午吃得太饱，下午又一直在睡觉，缺乏必要的活动，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个就放下勺子，看他。
“有个事儿。”
“嗯，说。”许盾的胃口也一般，刚吃一口就撇嘴，十分嫌弃的样子。
“那个……”我磕磕巴巴把彭二的情况讲了一遍，“他确实挺不好意思的，你看……”
许盾也放下勺子，幽幽看我：“彭尔的意思是，健身房二楼的计划方案要全部推翻，取消高温瑜伽室，重新做规划？”
我艰难地点点头：“厂家那边出了问题，设备价格涨了一倍还多，而且交货时间也延后了，彭二也是没办法，只能放弃。”
“明天中午之前，必须给出新的设计方案？”
我再次艰难地点点头：“只有确定了具体面积，他才能重新购入健身设备。”。
许盾继续问道：“因为他买不到高温设备，所以我们公司的装修工人，要加班加点把已经装好的部分全部拆除，在下月一号之前完成第二次装修？”
我的脑门快要碰到餐桌：“我知道……他的要求确实特别过分。”
“翩翩，你抬头，看着我。”许盾指一下自己的脸，食指戳了戳肿得最高的位置，“你觉得，我明天能去上班吗？”
“要不……”我思忖片刻，“你戴着口罩去？再戴个鸭舌帽，还有墨镜。”
“我刚看天气预报了，明天最高气温三十七度。”
我：”……”
许盾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彭尔动手事出有因，我可以不计较。但装修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方案也是经他本人同意过的，现在进度过半突然要改方案，还不给出起码的时间余地。他这是强人所难，我们公司完全可以拒绝。”
“他这一单本来就小得可怜，我是看在李律师的面子上才接下来，又因为你的缘故，压根没赚他钱。现在他提出这种非分要求，我如果应下来，其他员工会怎么看？”
他一顿抢白，有条不紊，有凭有据。
我明知理亏，但想到米西的老婆本，厚着脸皮解释：“我知道这话说了多余，但彭二的辞职报告都打了，医院正在走流程。他不靠谱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冒出个念头，有了一丢丢事业心，本想让彭叔叔刮个目来着，这几天正在兴头上呢，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的车轱辘话翻过来倒过去，一共就是那么几句，说到最后，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废话：“你就帮帮他吧……”
许盾突然朝我探了过来，单手伸向我的脖子。
我下意识朝后一躲，耳边一痒，一缕卷发被他勾在手指关节处。
“表情挺到位，语气也够真诚。”许盾要笑不笑的，“扁小姐，你骗人的本事挺大，劝人的本事，真是不怎么样。”
我自知没有三寸不烂之舌，闻言更是偃旗息鼓。
“练得少而已……”
“先是替他道歉，现在又帮他求我，你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许盾不紧不慢的，“怪不得他能为你挥拳。”
“我们是发小。”
“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事的地步。”许盾用手指敲了敲桌沿，似乎在犹豫。
“真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我眼睛一亮：“你有什么要求，我，不，是彭二都能满足你。”
“跟他没关系，跟你有。”许盾拿起手机，翻看了眼，“我问你件事，你实话实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有半点隐瞒，不许玩文字游戏，更不许避重就轻。”
我看着他，心里冒出几许莫名的情绪。
关心则乱，对于我而言，许盾的心思很难猜。当年我就看不懂他，现在更甚。如今他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问话态度来，我反而有些后悔。
他问的事，我不想回答也未可知。
许盾指着手机上的时间，漫不经心道：“我今晚开个夜车，明天一早就能给出新的方案。尤帅手里还有一组工人目前处于空闲期，只要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开工，白天和夜里分成两组，不舍昼夜，下月一号之前可以保证完工。设计费可以免，唯一的问题是，彭尔需要支付装修工人的夜间加班费，你觉得可以吗？”
话说到这份上，我貌似没什么选择了。
“你要问什么？”
许盾拉着我走至鱼缸前，目光随着鱼群游动许久，才缓缓道：“那个时候，你喜欢我？”
我承认：“是。”
他没想到我回答得如此痛快，愣了一下，扭过脸看向我。
我的手指，隔着厚厚的玻璃层，落在一条红色小鱼的上方，轻拂而过，像是对待十七岁的回忆。明明触不到，却不舍得用力，生怕伤到它，或是惊到它。
“很喜欢，特别喜欢。”
“……那现在呢？”
“什么？”
“你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他迟疑片刻，“我是说……喜欢。”
我回看他，“我不知道。”
说来也怪，此时的我居然十分平静。
“一种感觉跟着我太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就好比得了某种慢性病，刚开始肯定不舒服，但时间一久，病人的感觉就麻木了，也许有一天，病不知不觉就好了，可病人完全不知情。或者永远也好不了，但病人的生活不再受影响，照样吃饭睡觉，活得和其他人毫无二致。”
“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慢性病。”许盾细细品味这三个字。
“这么形容好像也不对，我应该是用力过猛，给累到了。”我苦笑，哪有把初恋理解为慢性病的，干柴烈火要死要活，分明是急性病。
“没有不对。”
许盾看着我的眼睛：“我也并非没有察觉，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好像觉得，你在偷偷看我。”
他的表情很淡，瞳孔中闪过一丝茫然：“我随口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