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许盾,我仍然会被吸引。
看到他人,或是听到他的声音,便自动将满门心思放在他身上。
然而八年孤寂让我产生了难以言表的自卑,像初出茅庐的小乌龟,在龟壳被人划了一刀之后,不敢露头了。
每当他试图靠近,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要退缩。
既怕他注视,又怕他忘却。
担心他裹足不前。
也担心自己空欢喜一场。
我找不到问题的原因,又不想去看心理医生,更多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脑子总是乱的,胆子总是不够,患得患失的感觉简直要将我逼疯。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低头舔一舔自己伤口,再抬头,用笑容告诉所有人——你们看,我很好。
那场暴力事件根本伤不到我的。
我尽量弯起唇角,努力挤出笑意:“许盾,我挺好的。”
他似乎有些无奈,缄默片刻,缓缓点头:“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今天休息,你下午想做什么?”
我实话实说:“回家睡觉。”
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语气也相当轻松:“要不,咱俩看电影?”
我指着他的脸:“不是不想出门?”
“在家看。”许盾起身收拾碗筷,“你还没进过我的影音室吧。”
许盾家的影音室位于客厅正后方,鱼缸的背面,除去偌大的液晶屏和密不透光的窗帘,最令人咋舌的,是贴墙摆放的真皮沙发,宽大舒适,并排躺下几个人也不嫌多。
坐下去的一刻,我惊叹:“这可比电影院的椅子舒服多了!”
宛如置身天堂,栽进去就不想起来。
“想看什么?”许盾点开遥控器,张罗着选片子。
“我无所谓。”我懒洋洋倚在沙发一角,顺手抱住一只硕大的靠垫,“我看出来了,你爱好很单一嘛。”
“我平时很少出门,除非有工作或应酬,晚上基本在家呆着。”他顺手关掉壁灯,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屏幕上出现诸多选项。
“书房,鱼缸,还有电影,构成我全部的业余生活。”
他笑着问:“是不是很宅?”
“有点。”我打了个哈欠,敷衍道:“节假日呢?也在家宅着?”
“有时候会去做运动,有时候在大街小巷随意转一转,拍些照片,找找灵感。偶尔与同学朋友吃个便饭,但次数不多。”
“你呢?”他像是随口问的。
“我啊……”我思考几秒,读研那几年挺闲的,我都干了什么?一个人窝在宿舍,趁着舍友们出去逛街或恋爱,我不是在看小说,就是在睡觉,睡够了再去跑跑步。
只不过,跑步是因为思念某人。
这话没法跟他说……我指着屏幕:“就这一部吧!”
我选了一部前不久刚下片的好莱坞科幻片,昂首嚎叫的狮子转动着大脑袋,环绕立体的音响效果好得惊人。
可怜我常年用笔记本追盗版剧……人比人比死人。
许盾挨着我坐下,话题就此终止。
影片开场,是一段令人叫绝的打斗场面。
身边是男人清浅的呼吸,我一只耳朵用来听电影,另一只耳朵用来关注许盾。几分钟后,便有些撑不住。
我昨晚睡得并不踏实,这会儿吃得忒撑,无论多么精彩卓绝的剧情也抵不住周公的汹汹来袭,几番挣扎,我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许盾似乎在笑,想必是看到搞笑的画面了。
“悠着点笑……小心你的嘴。”我嘟囔。
他继续笑,“可以啊你。”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背景音乐越来越远,身上忽地一沉,柔软的触感落在手臂上,开了冷气的房间倏然间暖和下来。
我翻了个身,好舒服的沙发。
铃声尖锐刺耳,至少响了十几声,终于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四周一片漆黑,堪称伸手不见五指,别说五指,简直连一指都见不到,若非彭二不停闪现的名字,我简直以为自己被绑架进了小黑屋,或是下了地狱。
借着手机的光,我勉强辨认出茶几的位置,爬起来去接电话,轻薄细腻的毯子从身上滑落。
许盾早已不知所踪,留我一个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手机旁边还有他留下的矿泉水瓶,已经空了一半。
电话断了,几乎同一时间再度响起,一声比一声急。
我揉着眼睛接起来:“歪~”
彭二铺天盖地的吼声传来,将尚未离去的瞌睡虫尽数吵死。“扁习习你个没良心的,老子发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你是打算跟我绝交?”
我在墙上摸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壁灯的开关。
“什么事?”
“你丫的——算了,就这么回事。”彭二真着急了,也顾不上骂我,直奔主题:“我长话短说啊,你赶紧想办法——有两件加温设备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订不到货。”
“你跟我说,我也没办法啊。”
“扁习习你什么耐性,等老子把话说完。”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怨念,“高温瑜伽室建不成了,只能建个普通的,二楼的装修方案需要调整。”
“……所以?”
彭二呵呵笑:“我刚才给尤助理打了电话,尤助理说,他没接到许工停止合作的指使,也就是说,他原谅我了呗。”
我怪笑:“你又知道了?”
“我打他,也是他该打…… ”彭二咳了咳,“但一码归一码,我这健身房,得抓紧改方案……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这下我听明白了:“你想让许盾加班?”
“可不是吗,时间不等人,但我不是刚把人揍了,这节骨眼上,哪好意思求他加班?”
彭二苦哈哈的,“尤助理说,许工莫名其妙请了两周病假,暂停一切工作。别说加班了,他连电话都不接。你说现在,怎么才能联系到他呢?”
我“哦”了声,含含糊糊的。
“我这直接上门也不合适吧……或者我拉着尤助理一起找他,好像也不合适。”
“是不合适。”想到许盾的脸,我客观评价,“他现在,肯定不想见人。”
“扁习习你少说风凉话,倒是快想想办法啊……对了,我不是让你以身相许了吗,虽说是句玩笑,但不妨试一下嘛,反正你喜欢他,不吃亏。”
我:”……”
“哎呦我的钱啊,我可给你说啊,米西给我的健身房投了三十万,下月一号要是不能正常开业,你弟媳妇的彩礼可就打水漂喽。到时候米大师和扁老师非得……”
“啊烦死了,我知道了,你乖乖等消息吧。”
我匆匆挂断电话,捋一捋皱巴巴的T恤,胡乱扒拉几下脑袋上的鸡窝,拉开影音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