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盾的车在鹿园的地下停车场,顺着电梯坐到负一层,再走十几步就能看到。
黑色轿车,烂大街的牌子及款式,低调得令人发指。
从前上学时我就发现了,他在吃穿用度方面偏爱大众化的牌子,就连天天套在脑袋上的耳机,也是淘宝爆款,一百三十九元一副。
在我戴着有色眼镜的世界里,那副耳机完全配不起他的耳朵,简直暴殄天物——天物是指许盾。
就连朱沁都觉得,许盾的三观,与传说中优渥的家境格格不入。换根碳素笔都只换笔芯不换笔筒,哪里有万贯家财的样子嘛。
是以我暗搓搓怀疑,所谓的万贯家财,恐怕只是以讹传讹、空穴来风罢了,听听就好,犯不着当真。
车位前方用油漆划着大大的四个“3”。
我很难不注意到:“好多3。”
“很正常吧,我住在三号楼三单元三十三楼,门牌号是3333。”许盾帮我打开副驾驶的门,“前面那个,33321是你家的车位,你不知道?”
彭二还有个车位?
我还真不知道。
“为什么你的车位是四位数字,别人都是五位?”上车后,我看着地面上的一排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许盾没有正面回答,他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开门,上车。
“砰”地一声,车内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男朋友呢,去医院这种事,他怎么不陪你?”密闭的空间内,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男朋友?”我正在琢磨许盾家的门牌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彭尔不是你男朋友么?”
许盾的声音更轻了,像在试探,又像在刨根问底。车钥匙把玩在手里,转了几转,很熟稔的手法,却迟迟没有打火。
“你说彭二?”
我失笑,许盾是第一个将彭二误认为我男朋友的人。
彭二听到这番论断,对他滔滔敬仰只会化作一江春水顺流而去永不复还。
“怎么可能。”
许盾转过脸来:“那他是?”
停车场内光线不足,他的目光忽明忽暗。
“发小,穿开裆裤时候就认识了。”
言罢,我突然觉得跟许盾讨论“开裆裤”不矜持,于是换了种说法:“我爸爸和他爸爸是铁哥们,以前是高中同学,后来是上下级关系的同事。”
“明白了,”许盾终于启动车子,“系好安全带,如果觉得闷,可以把车窗摇下来。”
许盾开车很稳,具体点说,就是很慢。比彭二和米西慢也就罢了,他比米大师、比我坐过的任何一趟公交车都慢,甚至慢过老式绿皮火车。
这个认知令我十分不解,他明明不是胆小或磨蹭的性格,开起车来竟堪比闪电——不对,闪电开车可是一把好手。
我一时间想不出用以形容他的措辞。
八点十分出发,等我坐进诊疗室,已经十点了。
徐教授的助手取了一只便携式血压器,套在我的手腕上,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带着医务工作者特有的温和轻柔。
“因为要一次拔掉两颗,保险起见,我帮你测量一下血压和心跳,尽量放松,好吗?”
我吞了吞口水:“好。”
“以前拔过牙吗?”
“没有。”
“在经期吗?”
“不在。”
“在经期的话,不能拔牙。”
“明白。”
我脸上有点发烫,许盾就坐在不远处的等候区。
“拔牙之后,大多数人会出现发烧或发炎症状,需要根据情况用药……别动,对,就这样。”
“有慢性病或过敏史吗?”
“没、没有。”
血压器发出“嘟嘟”的动静,我察觉自己的嗓音在发抖。
“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
“嘟嘟”声戛然而止,助手小哥无奈一笑,“扁女士,你的心跳超过一百二,高压一百三,这种情况是不适合拔牙的。”
“……”我呆若木鸡,“什么意思?”
“应该是你太过紧张造成的,你刚才……手一直在抖。这样吧,我看你家人也来了,让他陪你在附近走一走,放松一下情绪,半个小时之后,再测一次。如果心跳降到一百以内,就给你拔,你看怎么样?”
许盾听到我们的对话,向助手小哥道谢:“辛苦你了,我们呆会儿再来。”说罢他歪着头问我:“附近有家书店,咱们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