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忱似乎很喜欢他这种呆愣吃惊的表情:“或者说,隐藏。”
白信自觉地握紧钢笔,准备记笔记了。
冉渝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欲和控制欲。
刚进门的时候,她的视线很快略过怀忱和迟余吟跳到整个办公室,因为她想确认四周环境是否安全。
后来怀忱用说悄悄话的形式让白信去茶水间倒一杯再简单不过的白水,这完全是为了看看她到底能警惕到什么程度。
她犹豫了很久没喝,最后实在顶不住才选择喝了一口,但是这一口又喝了很久,因为她在犹豫要不要吐出来。
她很喜欢白信,对白信也有所了解,愿意主动握手,但接他的水依旧让她觉得不安。
当然,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也会警惕起来,但她的小动作微表情太多了,多到不正常,是个不合格的伪装者。
表面看上去是紧紧握着玻璃杯不撒手,实质上她真正想握紧控制的却是另外一些东西,而想要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都表现得更紧张,因为缺乏安全感。
当面对怀忱的步步紧逼时,她会极力控制自己,而要控制自己就往往会撒谎或者尽量避免强烈的情感爆发。
但最不同的是她手上的伤,屋里的温度对她而言会异常的热,怀忱提出调低温度,她却拒绝了,因为之前的试探让她警惕,她不确定怀忱是不是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她害怕陷阱,选择忍。
而忍,对她而言,有些荒谬。
白信听得认真,但疑问也越重:“伤?”
“手腕上自残的伤。”怀忱突然笑了起来,“这就是她隐藏的内容。她不止会偷偷哭,还会自残,他老公就是因为这个而找到我的。”
冉渝的控制欲体现在对他老公的强烈控制上。
据冉渝老公的说法,这些伤是冉渝在一次下楼买菜的过程中不小心的刮伤。
但怀忱却一眼看出来,这是她自残的,因为她想因此博得她老公的同情,让他多陪陪她。
怀忱有个猜想,那所谓的偷看,应该也不会太单纯。
白信又突然想起治疗过程的一个小插曲:“所以你们是故意把茶水间的杯子藏起来让我找,从而拖延时间好让她产生怀疑?”
怀忱食指轻点空气:“对。”
怀忱分析的声音轻重缓急都刚刚好。
白信恍惚间感叹起来,感叹时别多年,再见时,怀忱已经如此优秀,优秀到仿佛没有什么秘密能够在他眼中隐藏。
想到这里,白信心中上升一股担忧的情感。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会被怀忱一眼看穿。
怀忱见白信有些心不在焉,问道:“你知道她老公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宇蓝任。”
宇蓝任,水月公司的主编,他昨天晚上还在跟白信聊合作的事。
又突然想冉渝的描述,她老公是公司主编并且还是公司的老板,至于那个叫甄水的女编辑,白信的确没印象。
之前《三十二封信》的合作是白信在国外发给宇蓝任的,他一直没去过水月出版社。
白信:“冉小姐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怀忱:“还没预约。”
白信起身:“那行,有具体时间了麻烦通知我,我会准时到的。”
怀忱也起身整理衣角,几步就走到白信前面,“这么早就想下班?”
白信微微皱眉:“还有事?”
怀忱看他一眼,随后转身往外走:“水月公司,去?”
“去干嘛?”
“去看看宇蓝任的情况是不是真像冉小姐说的那样。”
从一号办公室一路向大门柜台走,途径唯一还亮着灯的三号办公室,办公室门没关,白信匆匆往里面瞧了一眼。
里面懒人椅上坐着一位穿浅蓝色羽绒服留长直头发的女人,女人手里端着一份文件,听到门外动静时,她微微侧过头,正巧与白信对视。
这个女人,白信认识。
柜台处站着两个人闲谈,一男一女。男的是迟余吟;女的长相甜美,圆脸红扑扑的,扎着高马尾,双颊有些许雀斑却更添一抹别样的美。
迟余吟最先看到白信和怀忱,他招手:“忱哥,白先生,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怀忱:“嗯,给桑穆说不用等我们。”
迟余吟点头:“好嘞!”
那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显然注意力全集中在外来客白信身上,她盯着白信看了半天,带着审视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最后满意地点头,微笑着伸出右手:“白先生你好,我叫束夏,是这里的医生。”
白信倒不在意这种注视,他轻轻握住束夏的手,回以微笑:“束医生,你好。”
束夏抿着嘴笑了一会儿,像个吃了糖的小姑娘,“白先生,你……”
没等束夏把话说完,迟余吟就打断了,声音大过她几个调:“白先生,忱哥,你们快去吧。”
屋外是绵绵小雨,一缕一缕攒够了春天的愁绪。
怀忱已经取出一把黑色直杆伞站在门口,他转头看一眼白信,表情有些不耐烦:“走?”
白信对束夏轻点下巴:“束医生再见。”
束夏本想留住白信,结果一看怀忱冰冷的脸,她就把刚想说的话全卡在嗓子眼里了。
怀忱手里只有一把伞,白信觉得两人打一把伞不太合适,他问迟余吟:“还有伞吗?”
迟余吟想都没想:“有,白先生等一下,我马上给你拿。”
当白信接过另一把直杆伞时,迟余吟很自然地看向怀忱准备寻求表扬,结果看到他忱哥的脸比煤炭还黑。
怀忱送走白信和怀忱后一回头,束夏的脸色也丝毫不比怀忱好到哪里去。
束夏用仇深似海的表情瞪他:“小吟子,坏我好事?”
“夏姐,我是为了你好!”迟余吟保持镇定解释,“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性格的确得收敛收敛了,白先生和忱哥的朋友,你别什么人都爱啊。”
束夏冷笑:“朋友又怎么了?又不是情侣。我单身半辈子了,难得遇见个完全对我胃口的男生,能不爱吗!”
又激动地晃迟余吟的肩膀:“小吟子,你夏姐的春天来了!”
小吟子:“……”
柳中街店铺还未租完,平时往来的人不多,今日尤其的少,大都受近日阴雨天的干扰不愿出门。
路面凹凸不平的地方形成水洼,雨点打在水面闪动波澜,水中倒影着街边白信和怀忱的身影。
一黑一白,视觉冲击格外明显。黑色身影更高,走在右边,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白色身影走在左边,伞在手中一圈一圈地缓慢旋转,伞檐落下几滴水珠。
两人虽并肩而行但一路无言,他们走得不快,像在等待什么。
白信喜欢下雨但不喜欢冬天的雨季,冬天的雨太过凄冷,他又不爱带手套,撑伞的手时常冻得发乌冷得发抖。
怀忱:“在这儿等我。”
没过五分钟,一辆黑色越野就停在马路边,停在白信身前。
白信没动,目光涣散,他都觉得自己做作得要命。
怀忱语气不爽:“上车。”
白信依言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关门。
副驾驶座上,白信一直歪着头看身边的车窗,尽量把目光和注意力转移。
怀忱目视前方:“听说你跟宇蓝任有合作?”
白信依旧没回头:“对,昨晚他还邀请我去水月商量下一次合作。”
怀忱:“同意了吗?”
白信:“还没,但一会儿既然要去,这合作应该就得接下了。”
后来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再说话,生怕扰了空气的安宁,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怀忱开车很稳,白信将头轻轻靠在窗玻璃上,一动不动,看窗外来来往往,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野一路远离繁华路段,最终驶入西边工业园区。这边工业园区新建,房子还有一部分闲置,水月出版社原本在城中,后来因出版社人员大幅度增多而搬迁到工业园区的。
新工业园区路段好,交通发达又安静,最近几个文化基地都在这儿。
水月出版社大门左上方印着公司LOGO,弯月乘着水花飘飘荡荡,底下“水月”两个大字引入眼帘。水月总共有三层,占地面积在这一块儿算最大。
水月门口种满花花草草,有人站在路边拿花洒浇水,一切都颇有文人基地的既视感。
站在路边浇花的那个女生上身穿着粉红色羽绒服,下半身是黑色格子短裙,白色丝袜勾勒着细长的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小皮靴。
这样的女生一般在第一眼极易容易让人心动,因为她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无比甜美宁静的,像一个被百花缭绕的精致洋娃娃。
怀忱停车去了,白信也不好先进去,那样容易反客为主而变成以他的合作为首要。
白信下车后,整个水月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那个显眼又美丽的女生,她有着文艺女青年该有和不该有的一切。
车行驶在街道上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女生的注意力,白信一下车就被她轻而易举地认出。
白信走过去准备打招呼,但被女生抢先。
女生见到白信有些惊讶:“白先生,你怎么来了?”
白信觉得女生作为水月的人肯定了解昨晚宇蓝任邀请他的事,“和别人一起来的。”
“是合作的事情吗?”女生笑着,“主编最近为了能够成功邀请白先生可是下了苦心呢,主编现在就在办公室,白先生你是第一次来吧,需要我帮忙带路吗?”
白信笑了笑:“恐怕真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先生能来才是麻烦你了。”女生回答得极其客气。
白信被她的客气弄得不太好意思了:“我第一次来水月,可以问问你的编辑名吗?”
女生:“当然,我叫甄水。”
白信再次打量起甄水,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模样。
冉渝因为精神问题和对身体的糟蹋导致她面容憔悴且疲惫,而甄水截然不同。她妆容精致,有闲情雅致打理花花草草,谈吐大方怡然不亚冉渝,最重要的是她有年轻的资本。
甄水这样干净可爱的女孩子不多,足以让许多男人动心,也足以让许多女人嫉妒。
白信的打量很浅,只粗略地扫视一眼,他向来不喜欢总盯着别人看,那样会极具侵略感。
甄水将碎发撩致耳后,她依旧保持微笑,但不知道白信心里在想些什么。
花洒已经空了,她两只手环保着花洒,笑着问:“白先生,刚才送你来这里的那位就是你在等的朋友吧?”
白信有些歉意:“是的,真是不好意思,他停车停得久,还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们。”
甄水摆摆手:“哪里的话。”
又继续说:“听说白先生最近在蓄力创作新作品,不知道水月有没有这个荣幸?”
甄水的业务能力是真强。
白信倒是习惯了,“当然,不过我更期待和你们的这次合作。”
甄水接话:“我们也很期待,不过这次合作的事我就不在这儿跟你透露了,免得抢了主编的活儿。”
白信闻言笑出了声,甄水的表情和动作都很俏皮,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对了,白先生用过午饭了吗?”甄水看一眼时间,“现在都十二点过了,你还来我们出版社,要不要一会儿一起去吃个饭?”
白信刚想回绝就被后来的人抢过话头。
怀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信身后一步距离处,他耳边还贴着手机在打电话,闻言就抢先一步说:“好啊。”
甄水没见过怀忱,但她认出这是刚才驾驶室里的人,也就是白信在等的朋友。
怀忱眉眼的俊带着冰冷,他很少笑,像寒雪冰封了嘴角,薄唇勾不出弧度,打电话时的语气很平淡且官方,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深沉。
怀忱走到白信身旁时就挂断了电话。
他一边将手机放回衣兜,一边看向白信:“走吧。”
白信看向甄水:“麻烦带路吧,去宇主编办公室。”
甄水没多问,转身推开大门,进门后随手将花洒放在室内花架的空位上。
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许多员工都不在这儿,只有两三个工作位还留着人埋头苦干。屋里开着暖气,红色绸带随着暖风而飘动,一切都很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感冒咳嗽声和擦鼻涕声。
白信三人脚步很轻,上楼的楼梯就在门口不远处,他们速度快,没惊扰还在办公的人。
二楼最中间的房间就是主编办公室,门牌上“主编”二字下面用小字写着“宇蓝任”。
通过百叶窗可以看到宇蓝任在看电脑文件。甄水敲响门,直到里面传来宇蓝任的声音后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甄水替白信和怀忱把门,向宇蓝任说道:“宇主编,白先生和他的朋友来找你了。”
宇蓝任是成熟中年男人的模样,下巴留着有型的胡茬,他看得认真,没听见甄水后面的话。
怀忱先白信一步进入屋内,“中午好啊宇主编,大中午的打扰到你了。”
“哪里哪里,刚才打电话时怀先生应该告诉我你到了,我也好来接你啊。”
宇蓝任连忙起身带他入座。没等宇蓝任和怀忱握完手,宇蓝任就看到了怀忱身后的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