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律有些懊悔地做着饭,倪看家用的还是烧柴的大锅,她的脚旁是捡来折好的树枝,她把几条树枝扔进烧火口,猛地拉了几下风箱,然后低头查看着里面的火势,突然有一两条火苗卷出来,把她吓了一跳。秋小律突然想起,倪看以前曾经讲过,她小时候靠在灶台口玩,结果被窜出来的火苗烧光了眉毛,愣是被街坊邻里笑了两个月。
秋小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好险。
她把葱姜蒜扔到巨大锅子的底部,又把切好的土豆丝扔了进去。这口锅很大,里面蹲一个人都完全没有问题,因此秋小律逐渐丧失了对于饭量的预估,在这口锅的对照下,每次都不小心做很多。
等季屹冲凉出来,秋小律已经做好了午饭。
见他穿着老头衫,老头裤,再加一双黑色软布鞋,头发湿漉漉地垂着,脸上清爽干净了许多,但这身打扮有点好笑,还有点可怜,秋小律便抿着嘴忍着笑:“吃饭了!”
她一屁股坐下,捧起碗吃了起来,才吃了几口,见对面的季屹已经放下了筷子,回国之后,他一直有些轻微的厌食,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
秋小律眼神很尖,一开始便认出季屹穿着不菲,此时见他举手投足中都带着隐隐的贵气,已经能够推断出,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态度恶劣,但极有可能是个不愁吃穿的富家少爷。
像这样的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怎么容得下乡野粗菜?
“怎么,不合胃口?”她明知故问。
“不饿。”季屹答。
肚子不应景地叫了两声。
秋小律继续低头扒饭:“随便你了,不过,在你找到猪之前,都是这种伙食。”
实在是提不起动筷子的兴致,季屹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哪怕坐在低矮的板凳上,两条长腿抻不开,但他的后背依旧挺得笔直,喝茶时一手端起,一手托在杯底,微微转着饮啜,眼神宁淡。仿佛他们不是坐在柴火和烧饭的大锅旁,而是坐在竹林之中,风吹过竹尖,发出冷冷的啸声,林中一张方桌,一团软垫,桌上一壶清茶,一对碧碗,茶色清澈,两人徐徐对饮,顿有一股和敬清寂之感。
秋小律见他一杯又一杯地喝茶,打算用茶水饱腹,暗自笑笑,她毫不客气地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她吃饭很香也很专注,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眼前的这碗饭、桌上的几盘菜更重要的事情。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也得让她先吃下嘴里这口饭再说。
季屹开始有点嫌弃这种在他家一定不会被允许的吃相,但不知不觉就被秋小律干饭的样子抓住了眼球。她吃着碗里的,眼神已经落在了桌上的盘子里,眼神犀利地筛选着饭菜,然后闪电般伸出筷子,夹走她早已锁定的那块肉!在吃下那块肉的时候,她一面享受着唇齿间撕咬肉块的快感,一面又开始算计着接下来的一口要吃什么。
每一口饭,都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盛宴!
秋小律沉浸式的吃饭状态竟然让季屹有了吃饭的胃口,他拿起筷子想要尝一口,秋小律却夹走了最后一块炒蛋。她放下吃得精光的碗,满足地打了个嗝,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季屹放回筷子,竟然有些失落。
肚子又叫起来,还有点腹痛,这茶这么清肠吗?季屹犹豫片刻,叫住秋小律:“洗手间在哪儿?”
秋小律随手指着门外:“就在猪圈旁边。”
等秋小律收拾好了,还不见季屹回来,出去一看,见季屹正抱臂环胸,一脸嫌弃地站在用石头堆的茅房门口。
“怎么了?”秋小律问。
季屹脸色很难看:“鸡。”
茅房门口端坐一只芦花鸡,正和季屹大眼瞪小眼。它浑身紧绷,屁股使劲,爪子蹬住地面站了起来,走前还对着季屹抖了抖屁股。门口多了一只鸡蛋。
秋小律开心地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鸡毛,解释道:“它总喜欢在茅房下蛋。”
季屹想起了中午的炒鸡蛋,表情变了变。
秋小律正要去鸡窝查看还有没有别的鸡蛋,听见季屹在后面“喂”了一声。
“又怎么了?”
“厕所没门?”
“要门做什么?”
“……鸡进来怎么办?”
秋小律颇为无奈:“你个大老爷们儿还怕鸡?那我站在门口,帮你看着,总行了吧?”
到底是厕所上到一半闯进一只鸡更丢人,还是让秋小律站在门口守着他上厕所更丢人,季屹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第三方案:“你可以抱着鸡去外面。”
这人屁事也太多了,秋小律懒得跟他废话:“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爱上不上,我管你啊?”
见秋小律毫不留情地离开,季屹感到一种微妙的绝望。说来奇怪,他也是见过风浪的人,曾在万米高空上遇到过号称劫机的神经病,引发了不小的骚乱;也曾在欧洲各国游历,因为语言不通和误会进过外国的警察局,和一群金发碧眼的文身壮汉挤在小铁栅栏里一夜不眠。
可比起那些事,在上厕所时被一只芦花鸡围观,却真正地触发了他的恐慌情绪。
真正战胜人类的,往往是一些被人忽视的存在,比如病毒,比如芦花鸡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好在,季屹心惊胆战地上厕所过程中,那只鸡没进来巡视,但他却是被茅房梁上的一只黄蜂追出来的,差点就要屁股不保。
劫后余生,季屹心有余悸地进了屋,又是吓了一跳,只见挂在墙上的黄铜镜中,有一个土里土气的村夫嫌恶地盯着他。他定神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是自己。
真是晦气。
却不知,属于他的劫难,才刚刚起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