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村民请注意!村西头老倪家的猪跑了!猪跑了!请各位村民留意身边有猪出没,‘一家有难,八方支援’是咱们梅林村的传统美德,所以,不太忙的村民请先暂时放下手里的农活,帮老倪家找找猪!”
村委会大喇叭一广播,很快,闻讯而来的乡民帮着秋小律把家附近游荡的几头猪给赶了回来。经过秋小律清点,还是少了两头,恐怕是钻到深林里去了。季屹被拦在家里,不得离开,而他依旧是那副谁都看不上的态度,一言不发,目空一切。
秋小律心里来气,与姚夏商量:“报警吧,家里这些猪的价值也不低,他的行为完全够得上犯罪了。”
季屹这才开口道:“多少钱?我赔你。”
“这不只是钱的问题,你知道养这些猪有多么不容易?在你眼里,还有一点尊重可言吗?不尊重别人,是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的。”
“想要获得尊重,需要资本。”
见两人之间愈发剑拔弩张,姚夏把秋小律拽到一边,低声道:“依我看,跟他这种精明而冷酷的帅哥吵架,是占不到便宜的,不如先让他弥补损失,再说别的。”
纵然心里不快,但至少不要和钱过不去,秋小律转头去问季屹:“那就别墨迹了,赔给我们相应的补偿吧。””
季屹嗤笑一声,仿佛是认准了她是个嘴上高尚,实际也不过如此的凡夫俗子,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甩在桌子上。秋小律忍着想要揍他的冲动,捡起皮夹翻看起来,脸色愈发难看,她把皮夹倒过来抖了抖,开始磨牙:“你耍我?”
皮夹干净得仿佛刚从工厂生产出来。
季屹脸色微变,因为常年居住国外,他还不适应用国内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所以有随身携带现金和银行卡的习惯,可此时皮夹里一分钱也没有,一张卡也没有。就算是被洗劫一空,对方也没必要费尽周折把他扔到这种偏远的地方,这让他愈发确认,他来到这里,绝对是被人蓄意算计,而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不由分说把他安排到集团分公司做CEO,准备随时看他笑话的大哥季宸。
而眼前的这群人,又是他雇佣的演员?
季屹四岁时,他们的父母就相继去世了,是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季宸一手把他养大的。所谓“长兄如父”,不过是一个连白粥都不会煮的富家少爷开启了他恐怖如斯的带娃之旅,季屹随便回忆起童年的任一片段,都是季宸魔鬼育娃的名场面,欺骗、控制、演戏等所有育娃雷区,都有季宸疯狂蹦迪的身影。
以至于到如今,兄弟俩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地步。
季宸向来喜欢愚弄他,以前他就雇佣职业演员接近季屹,伪装成想和他做朋友的人。季屹到现在还记得真相拆穿时,年少的他因为投入真情被欺骗,而感受到的耻辱、愤怒与伤心。
他愈发确认,秋小律的一切行为,都是拙劣的演技。没准儿,她也是季宸的一颗棋子。
季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我没兴趣和你们玩下去,立刻送我走,我便不计较。”
秋小律握紧拳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动手,扭头朝里屋走去,径直道:“姚夏,别跟他废话,报警吧。”
“这……”姚夏还在犹豫。
季屹却跷起二郎腿,口气冷淡地说:“悉听尊便。”
看她能演到什么时候。
可没想到,秋小律真的报了警,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不久,一辆警车开到秋小律家门口,季屹才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就算是季宸要玩弄他,不至于连警察都可以编排在内。
难道,眼前这些人,真的不是季宸找的演员?
这样一来,他会被带到警局,也一定会通知到季宸,还要靠他把自己捞出来,一想到他对自己说话的口气与神态,季屹便产生了生理性不适。绝不可能让季宸看到自己的任何狼狈,这是在他踏回中国这片土地的时候,下定决心的一件事。
秋小律正在院子里与警察讲述事件经过,却突然感到胳膊一沉,季屹把她拽到屋里,直言道:“我不能被抓。”
秋小律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精神分裂,她甩开他的手,无语道:“哟,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立场跟我谈条件?”
“开什么条件,你可以接受?”
“什么条件,我都不会接受的,我希望这件事能让你明白,什么叫尊严。”尊严这种东西,就像饭菜里的盐,可以不要,但那样人生就没了滋味。
她转身想走,季屹忽地拉住她的手腕,秋小律眉头一抖,正要利用自己擅长的擒拿术反过来制住他,却听见男人低声说:“我道歉。”
秋小律愣住。
她回过头,乡村山野中,午后阳光浓烈,可在季屹那乌黑的眸子里,却只落着微薄的光迹。他注视着她,那是一种倔强的、不甘的、却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原因,不得不屈服的目光。
这让她想起幼年时,她明明没有做错,却在爸妈的强逼下,向因为霸凌其他小孩而被她殴打掉一颗门牙的陈拓道歉的事情。
当时的她是那样不甘,暗暗掐着自己的掌心,眼睛瞪得布满了红血丝,却终究无可奈何,见陈拓嚣张得扬长而去,她气得发抖,却不肯落下眼泪,说一句软话。
因为服软,将是她最大的不堪。
莫名其妙地,她将那时的心情,代入到了眼前的季屹身上,只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说不上缘由,但……
她松了口,道:“好吧,可你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让你还钱的概率不大,所以你要留下来,直到帮我们找到被你弄丢的两头猪才能离开。”
季屹应允:“可以。”
“还有,你的身份,我需要核实。”
季屹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两行字。
头一行是“季屹”,第二行是“知派(Zappy)”,中文字迹笔法犀利,俊美中尤带锋锐,英文字迹则是优雅连贯的行笔。
文如其人,能写出这般字迹的人,来历必不普通。
她翻过一页,道:“你还要写一张欠条,以防你他日跑路,扭头不认。”
虽然季屹认为写欠条这件事涉嫌侮辱他的身份,但还是依言抬笔落字:因本人资金周转不便,兹欠……
他写到这里,停顿一下,抬眼看着秋小律。
秋小律犹豫了一下,季屹明显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她没必要把事情搞复杂,她从他手中拿过笔,写下了名字——
倪看。
以手翳目而望,仰看星月,遥看草色,是个宁静的名字。
季屹继续写道:兹欠倪看母猪两头,将尽本人所能寻得母猪,特立此据。
秋小律收好字据后,方才向警察说明是她搞错了,麻烦警察跑了一趟。民警有些狐疑地问她是不是被季屹胁迫了,并用打量犯人的眼光盯着他,这让他很不舒服,便转向一旁去。
他盯着院子前栽种的叫不上名字的花,听见秋小律在身后解释季屹这人虽然长得很可疑,但并不是坏人,还拉来姚夏作证,姚夏本来就对帅哥有好印象,当然愿意为他作证。
送走警察后,姚夏也要继续下地忙农活了,走之前,姚夏对他wink了一下,还问帅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帮忙。
季屹向来不愿承别人的情,可等姚夏走了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需要帮助——干掉的西装上满是泥渣,脱下来拿在手里,里面的白衬衫上也染了泥浆。他心里懊恼着,可就算浑身不舒服,也不肯多言。
他向来是这样别扭的人,跟季宸闹别扭,更和自己闹别扭,因此讨厌季宸,也讨厌自己。
秋小律见他脏兮兮地站在院子里头,像一根木桩。他宁愿耗在这里,也不愿去警局,想必是到了那里,必定会联络到他不想见到的人,看来他的人生未必如他的外表这般光鲜。
完全是个神秘的怪男人。
秋小律拿来倪爸的干净衣物,说:“偏房是可以冲凉的,衣服可以先穿这件。”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季屹沉默地收下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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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屹打开“淋浴间”的门,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水泥屋,屋里只有一个水龙头,下面的木椅上放着一个脸盆。敞开的窗户前拉着小花帘,窗台上放着肥皂、山寨版的沐浴露等。
季屹刚解完胸前的纽扣,花帘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拉开了,秋小律探进窗户:“我给你拿了条毛巾——”
看到季屹裸露的胸口,腹肌一览无余。秋小律二话不说,把毛巾扔过来,甩在了季屹的脸上。
这招算什么,她难道不应该挡住自己的眼睛吗?
季屹无语,缓缓吐出一口气,拿下毛巾,秋小律已经把花帘拉上了。她的影子落在薄薄的花帘上,帘布上的蝴蝶花纹在阳光和微风中轻轻摇晃着,那场景,像蝴蝶绕着女孩翩然而飞。
“我烧了一些水,不过得等一会儿。”
“不用了,冲凉就可以。”
“好吧,那我去做饭了。”
虽然这么说着,影子却没动,还落在花帘上,甚至由于不断靠近,花帘上的影子轮廓也愈发清晰。
就在影子伸出一只手悄悄拉起花帘时,季屹说:“我不瞎,可以看到影子。”
那影子吓了一跳,一跳一退,光影便立刻模糊起来。窗外传来踢倒桶的声音,秋小律慌忙逃窜,在院子里觅食的芦花鸡被她吓了一跳,“咯咯哒”扑腾着翅膀飞到半空中,鸡毛顿时漫天乱舞。
秋小律捂住脸,也太丢人了,差点因为觊觎美男肉体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