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拉我出去。”季屹低声喝斥。
秋小律盯着他,虽然脸上还有没擦净的泥污,但依旧可窥伺到男人优越的骨相,最抓人的是他的眉眼,眉骨偏立体,眉峰犀利,眉尾潇洒一撇,而他的眼睛是很深的,好像无法与那样的双眸过久的凝视,否则会令人感到晕眩。
这是一张被造物主偏爱的脸,哪怕是没有任何情感流露时,他的唇角也微微向下垂着,带有不屑一顾的傲然。
秋小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从身旁拿了草叉指着季屹,摇着头劝自己:“不行不行,妖精长得好看也不行……你知不知道建国以后不能成精?趁我还没报警,快变回去,我就当没看到。”
季屹压住自己马上要爆发的怒火,对于肮脏的嫌恶暂时压过对于形势的困惑,他尝试着从泥淖中起身,可脚底的那双U-Tip棕色德比鞋似乎更适合走在如镜面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他的脚底接连打滑,又摔回到泥潭中。
处在震惊中的秋小律虽然还没彻底冷静下来,但总算恢复了理智——他好像是个人。她忙搭了把手,把季屹从猪圈中拉了出来,并且帮他从厨房里打了一盆热水。
季屹站在院子里,不知是对肮脏的自己厌恶多一点,还是对这个毫无道理的世界厌恶更多,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生人勿扰的冷意。
秋小律把热毛巾浸到脸盆里,在旁偷偷打量着季屹,他的眉头一直紧锁,正昭示着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再看他的装扮,一丝不苟的黑曜石三件套西装上点缀着一枚金丝雀胸针,这样的人,不是偶像演员,就是富家子弟。
秋小律思忖,难道他在拍一档新型综艺节目,隐藏的摄像机正潜伏在某处,拍摄着一无所知的她的反应,以飨观众?
她四处看了看,顺势把热毛巾递给季屹。
一切正常,唯一的不正常,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季屹正强忍着不适擦拭身上的污泥,失却的记忆正在缓缓涌动着,他为什么在这里?记忆中,上一个画面,他在公司与被他开除的保洁产生争执,而后他后脑撞到柱子上,昏了过去。他用手摸了摸后脑,有肿块,但是没有流血。
按照常理,他应该从医院中醒来,可现在……
他又一次看向秋小律,季屹是一个首先会对他人产生极强戒备的人,但眼前这个女孩却没有激起他惯常的戒备心。如果一个人的气质是有颜色的,那她应该是一种淡淡的粉色,不似红色那么有攻击力,也不像白色沉静,而是一种呼之欲出的元气。比如此刻,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亮晶晶的,她扎起的马尾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晃着,带着一刻不停的活泼。
秋小律眼中的困惑并不比他少,他们互不相识,又或者,这个女人只是在假装不认识他,毕竟……
季屹冲秋小律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可秋小律没动,像初次见到一种闻所未闻的新物种,好奇而警戒地打量着他。季屹遂摊开手掌:“手机。”
秋小律突然有些不快,她辛辛苦苦把他从猪圈里拉出来,又是给他打热水,又是给他递毛巾,这男人一句谢谢都没有,张口就是命令式语气提要求,就算他是外星人,也肯定来自没礼貌星球吧?
秋小律纠正他的问题:“‘请’,‘请把手机借我’。”
季屹眉头一挑。
两人互不相让地瞥着对方,季屹眸子深冷,秋小律也不甘落后,圆圆的杏眼瞪着,凶意不足,但重在有气势。
他们互相瞪着,突然开始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交锋。秋小律的脑海中闪现出动物世界的画面,成年黑猩猩为了争夺统治地位,就必须要获得压倒性的权威,才能够当族群的老大。
目光交错,三秒,五秒,秋小律在内心感叹,眼前这男人长得确实还挺好看的。
不对,绝不可以三观跟着五官走,她再次告诫自己。长得帅又没礼貌的家伙,明明看着更来气。秋小律暗中握紧拳头,继续发力瞪着季屹。
反倒是季屹最先察觉自己陷入了幼稚而无聊的陷阱,不耐烦地垂眉撇开目光,用机器人般的口气说:“请把手机借我。”
秋小律这才把手机交给他,在他刷新了好几遍互联网页面后,秋小律解释道:“这边是山区,信号不好,别说上网了,有时候电话信号都断断续续的。你要是想打电话,可以用屋里的座机。”
所以,她这是耍了他一把?
季屹终于在内心“靠”了一声,他久居国外,刚回来不久,自然不记得任何人的号码,唯一记住的号码,却是绝对不可能拨打的电话。他有些泄气地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打量着屋内,这是东厢房的厨房,在灶台旁挂着一本万年历,日子距离他昏迷才过去一日。
季屹问:“这是哪里?”
秋小律不语,只是向他一摊手。
季屹眉角一抽,压着火气说:“请问,这是哪里?”
秋小律这才解释:“天河镇,梅林村。”
季屹觉这地方听上去耳熟,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里,他继续问:“你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
她是谁?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如果告诉他自己是秋小律,那就要拜托他在倪妈面前假装自己是倪看,如此一来,她便势必要解释她为什么要假装倪看的身份,就会继而展开她与倪看之间不得不说的百万往事。
……光是想想就开始感到疲倦了呢。
秋小律陷入沉思,可季屹却以为她又在纠正自己“不够礼貌”的发问,失去了和她继续交谈的兴趣,索性起身,走到院子里凝眸观察。这座农宅在半山腰上,周围是茫茫山林,初夏正渐渐转入盛夏。
院落西边是猪圈、鸡窝,一群鸡正凑在铁笼边上,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位陌生来客;院子里有一口井,一张石桌,上面摆着半盘没吃完的青瓜,土墙边垂着绿藤,靠墙搭着一些农活用具,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户农家。
季屹又在内心“靠”了一声。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秋小律跟了出来,与他确认:“你不是来拍综艺节目的?是不是有什么针孔摄像机?”她凑近季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季屹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按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远,不耐烦地回:“不是。”
“那你来我家猪圈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旅游的吧?”
就这地方?季屹嗤笑。
秋小律不喜他趾高气昂的态度,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我就当你喝醉了不小心掉进我家猪圈的,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请你离开吧。”
这里曲径通幽,不知归路,以季屹自己的能力,很难顺利脱身,季屹想了想:“我给你钱,送我出村。”
这人哪怕说着有求于人的话,也一定摆着副施舍的傲慢态度。
秋小律很无语:“你放心,就算你从头到尾都很没礼貌,我也会尽宾主之谊,找车把你这尊瘟神送走的。至于你那点钱,谁稀罕啊!留着买回家的车票吧。”
季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倪看爸妈去赶集了,骑走了唯一的摩托车,秋小律便去找村里的好朋友姚夏帮忙,姚夏有一台务农用的拖拉机,去镇上会比较方便。
秋小律走后,猪又开始哼哼叫起来,在泥泞里打着滚,泥浆飞溅。季屹回想起醒来时被几头猪凝视的窒息感,逐渐震怒,干脆打开猪圈门,拿起草叉,叉着它们的屁股,一头又一头地赶出院子,看着气不过,又朝它们的屁股踢了几脚。猪们迈开腿晃着肚子,慢悠悠地钻入林木之间。
干完这一切,季屹心情才好一些,便靠在院墙外,等秋小律回来。
尚不知情的秋小律找到正在田间耕作的姚夏,姚夏得知“猪圈里掉了个美男子”这件事后,竟脑洞大开,直呼这完全是穿越剧才有的剧情,譬如古代太子穿到现代,漫画家的女儿穿到漫画书里和男主相爱,穿越千年的爱恋等等。
在拖拉机的突突声中,姚夏拍着大腿大呼刺激,车吭哧吭哧地爬着窄曲的山路,遥遥地看到季屹手插兜的狂妄而不失帅气的模样,姚夏更加表示,如果不是听说这男人脾气古怪且傲慢,她一定会认为这是电视剧中都难得一遇的落魄贵公子。还一直唉声叹气,觉得就这么送走太可惜了!
幸而姚夏不喜欢外国小说,不然她一定会拿出《傲慢与偏见》的例子,瞬间倒戈,说什么都要挽留这位中国达西先生。
对此,秋小律表示,比起落魄贵公子,这人是通缉犯的可能性更高。她在杏花斜街社区当值的时候,还帮自家二哥抓过流窜的通缉犯。
秋小律全家都是警察,爸爸是片警,妈妈是户警,大哥秋卫辛是“不能说”的秘密职务,二哥秋连城是刑警,在这样家庭成长的秋小律,也有一颗热心肠,最终成为一名居委会工作人员。秋小律耳濡目染,从小学功夫,打人水平也是相当了得。就她个人经验而言,季屹长得像极了她要抓到的下一个通缉犯。
总算是把季屹送上了车,离别时,他把头拧向了秋小律所在位置的反方向,凝望着不远处的天空,一副自己正在法国南部某个村庄度假的模样。
秋小律暗自觉得好笑,到家了,她却笑不出来了,地上留着一连串的泥污,她顺着污迹来到猪圈旁,瞬间脸色大变:猪门洞开,空空如也。
秋小律忙奔出门,见季屹已乘着拖拉机扬长而去,她一路狂追,姚夏本就有点舍不得送走难得一见的帅哥,故意磨磨蹭蹭,开得很慢,秋小律才没怎么费劲就拦住了拖拉机。
“猪呢?”她气喘吁吁地问。
“叉出去了。”季屹翘着二郎腿坐在拖拉机侧栏,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搭在车架上,微微偏头看着远处农田,漫不经心地答着。
“为什么?”秋小律怒气值飙升。
“因为讨厌。”男人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秋小律终于爆发了:“给我下车,现在!”
老虎不发威,真当她秋小律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