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炉膛里的火也渐渐熄灭,剩一点微弱的火光。
喝过鱼汤,身子暖呼呼的,但在没有热源的小木屋,身体冷下去是迟早的事。
秋小律翻找了一阵,只有床上的一条薄被,再没有保暖的衣物。雨声竟越来越大,砸得屋顶瓦片激荡,不断有碎瓦滚落。
两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床上,虽然他们一致忽略只有一张床的事实,可饭饱以后,他们终于不得不面临这个严峻的问题。
秋小律咳嗽一声:“雨下成这样,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只能在这将就着过一夜。”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开口:“我睡床。”
足智多谋的秋小律军师上线:“我有一个好主意,每人睡两个小时,然后轮班,如何?”
床这种东西,上去容易,下来就难了。
季屹显然看破了秋小律的阴谋,道:“可以,我先睡。”
秋小律憋了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主意,那就是,我们……一起睡。”见季屹偏过头盯着她,秋小律立刻举起双手澄清,“我绝对没有其他居心,只是山里早晚温差很大,虽然是夏天了,到了夜里依旧会很冷,咱俩穿得都不多,很容易着凉,你应该听过很多在山上失温导致死亡的新闻吧,而这种时候,抱团取暖,有利于提高存活率……”
秋小律说得口干舌燥,风吹进门缝,咣当咣当直响,雨漏进来,本就不大的屋子又湿了一片,更显得阴冷,仿佛印证了她的话。
季屹看着她,微弱的光下,他的表情没在幽暗处:“既然倪小姐白水鉴心,我又怎会以小人之心度之。”
所以这是允下了。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真到了床边坐下,秋小律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来。特别是小破床不应景地“吱呀”一声,在这愈发狭窄的房间里更显得刺耳。
说不出来由的紧张。
她屏蔽掉那些杂音和揪成一团乱麻后疯狂旋转的思想,火速上了床,缩在角落里,拉上被子缠住自己,面对墙壁。她想着要不要立刻打起呼噜来,以免两人尴尬。
此时,炉膛里的火光最后闪了一下,彻底暗下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个世界失去最后一丝光亮时,秋小律突然觉得床猛地陷了一下,床板发出悠长的回响,温热的,炽热的体温,就环绕在身后。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变成一张白纸。
秋小律似乎听见了宏大的心跳声,嘈杂无章,那颗心越跳越高,堵到了她的嗓子眼,她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要把自己的整颗心都吐出来。
她听见平稳的呼吸,就在她身后,现在几乎可以确认,他正对着她,她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壁上。就在她僵硬地快要变成一块木头时,她听见季屹说:“我在国外时,也曾睡过这样的地方。”
秋小律脑子钝钝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转动,结结巴巴地回他:“你、你在国外怎么会去这么荒僻的地方?”
“因为集训。”
“集训?你参加过运动队?”
“嗯,排球。”
一来一回,她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了过去。
“你还打过排球?”
“打过职业联赛。”
“真的?”秋小律发出惊叹。
季屹在她身后,见她原本僵直的肩膀,现在因为惊异而高高耸起,像可爱的山峰,不由笑了笑:“嗯。”
“在哪个国家?”
“瑞典。”
“那你是专门去那打排球的?”
“没有,上高中时接触到排球,比较感兴趣,后来就代表城市打比赛了。”
“你从高中就在瑞典了?”
“嗯。”
“那岂不是很辛苦……”
“还好吧。”
“那你们打比赛,厉害吗?”
“经常拿全国冠军。”
“哇,那还真是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修那么多电器?”
“我高二就去了瑞典,在瑞典家庭寄宿,家里的女主人是机械维修师,耳濡目染就会了一些。”
“怪不得……”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秋小律便困了,意识也不知是怎样模糊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很快被窗外的雨声压了过去。
被子被睡梦中的秋小律揪成一团,踢到脚底,季屹无声地笑笑,扯过团被,盖在两人身上,也闭上了眼睛。
或许唯有此时此刻,方为真实。
所有过往,哪怕是最精心保管的曾经,也被时刻创造着崭新记忆的我们不断修正和重构。那日的花朵与芬芳,奔跑的身影,暴雨天气中的木屋,是否只是此时的我们为着某种期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创造出的虚妄?
不停的雨声,为山中夜眠的人带来好梦。
##
北欧极寒冰雪之地,光芒盛放的排球场中,季屹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在网前大杀敌军,见一个扣一个,绝无失手,被称为神之扣杀。自此,掌声雷动,久久不绝。
秋小律咂着嘴醒来,茅屋破瓦,原来是黄粱梦。
她揉着眼睛走出院子,见季屹站在屋墙前,弯腰看着。秋小律凑过去,看到长着青苔的屋墙间,有石子刻下的痕迹:屹立如山。
下面隐隐还有其他字迹,秋小律拿起地上的碎瓦,刮掉了下面的青苔,才看清剩下的四个字:看尽芳菲。
屹立如山,看尽芳菲。
她的心情变得古怪起来,觉得那八个字竟有些刺眼,却说不上缘由。
季屹感慨:“果然在这里。”他指着四个字说,“那时,你说要留念,却又觉得‘到此一游’太普通,于是我们约定一人写一句。”
于是,他写下“看尽芳菲”,对于从小在季宸的强迫下学习古文的他来说,并不难。可小倪看却犯了难,于是他便教她自己名字的含义,父母给他起名时唤作“屹”,取意“屹立如山”,希望他从此有山一样顽强稳定的意志。
她不会写“屹”这个字,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秋小律扔掉瓦片,似笑非笑地说:“太久之前的事情,不太记得了。”
季屹直起身来:“也是。”
如果不是视若珍宝的记忆,谁又会念念不忘,对他来说如此珍贵的友谊与过去,对于她来说,只是孩童时代某个暑假中模糊的剪影罢了。
这一刻的清晨,云销雨霁,天气晴朗,森林中的一切响动都格外清晰,两个人从泥泞的山中小道一路下行,时不时有鸟群从密林中倏忽飞起,惊扰片刻。
秋小律似乎有心事,下山的路又险峻,她走得漫不经心,若不是季屹在旁眼疾手快,她好几次险些滑倒。对于季屹偶然提起的过去之事,她也回答得极其敷衍,季屹见她神色不宁,突然明白过来,便对她道:“昨晚太冷,才一起入睡的,我不会告诉别人。”
秋小律一愣,知道季屹误以为她是因为昨晚之事感到困顿,只是笑着接了一句:“为了季大少爷的清白,我也不会讲出去。”
季屹伸出拳头,秋小律愣了愣,也伸出拳头。
两只拳轻轻的碰在一起,是为誓言。
倪看说过,那是她和小男孩约定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