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一堆花生壳,林子瞻刚才来过,有事找她,见她不在,又走了。
倪爸扶着倪妈往外走,这天是村长家儿子的升学宴,村长邀请全村的人去吃流水席。
秋小律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要拉上季屹出门。他不依,半掩着嘴打哈欠,头想往枕头上靠:“我要在家补觉。”
秋小律抽掉枕头:“大哥,你昨晚不到八点就睡了。”
“昨晚有猪打呼噜,没睡好。”
“你说谁是猪?不对,你说谁打呼噜了!”
季屹又伸手去抓枕头。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嗤”一声,枕头裂了,荞麦壳哗一声泄了一地。
季屹来了以后,不知道破坏倪家多少财物了。
他老实了,用脚把荞麦壳踢到看不见的角落里,问:“去干吗?”
“林子瞻来找我,肯定是我拜托他找猪的事情有进展了。”
“哦,林子瞻有点本事。”
“毕竟是你的迷弟,为了你他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秋小律调侃道。
两人到了小卖部,有几个小孩在门前水泥地上画粉笔画,一看到季屹,猛地跳起来,大叫一声“蛤蟆精”,便四处逃窜。秋小律感到莫名其妙,却看到季屹看似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洋溢着一丝得意。
这人不会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连四五岁的小孩都欺负了吧?
老孙又蹲在小卖部门口吃杯面了,林子瞻正很嫌弃地驱赶他:“别蹲在我门口吃,坏我生意!”
老孙不情愿地走了,仍念叨着他那个当大明星的儿子。
林子瞻看到他们,热情地招呼道:“哥,姐,那事儿有信了。”
他从柜台下掏出一张传单,上面是一头花斑猪的简笔画,猪头黑白相间,憨态可掬。
“村长点了几箱啤酒让我送过去。我刚才去他家柴房,看到梁上挂着一个猪头,长得极像你这传单上的猪。”
难道是被村长偷偷抓到杀了?但村长一家是村子里的“名门望族”,偷猪,不像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
高高的货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从脚底到头顶都塞满了山寨商品——康帅傅、土力架、泳动、营养专线、旺子、粤力粤……
季屹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塞满了不知名品牌的杯面,季屹甚至没有听说过。林子瞻解释道:“这牌子难吃死了,如果不是老孙那疯男人天天吵着要吃,我才不会进货。”
秋小律也听到一些有关他的传闻,说道:“我听说他现在一个人住。”
“他老婆生了孩子没多久就跑了。他把孩子送出去念书,结果那孩子再也没回来过。喏,这就是他儿子。”林子瞻指着杯面上的宣传图,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捧着一碗杯面,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差点让人搞不清他做的到底是泡面广告,还是牙膏广告,“长得还不错,经常接一些十八线的广告,孙大叔逢人就说这杯面包装上的是他儿子,每天都要来吃这个泡面,我觉得他都快吃出来泡面癌了。村里,也就他一人吃这泡面……”
林子瞻拾起柜台上的摩托车钥匙,说:“我送你们去村长家看看吧。我们抄小路过去,等会儿抱紧我,省得颠下来。”
抱紧他?
季屹眉心一皱。
林子瞻已经坐好了,秋小律正要跨上去,季屹却抢先一步,挨着林子瞻的后背坐好。
秋小律蒙了。
什么意思?摩托车不算太长,若是坐下两个人,就只余一点座垫,以及后面的铁架。这是打算让她坐铁架上?
季屹见秋小律一脸迟疑,还朝她招手:“还愣着干吗?快点上来啊。”
秋小律无语地跨上来,使劲儿把季屹往前推:“你俩往前挤挤,后面没地儿了。”
“行嘞,走了!”林子瞻一脚油门,排气管猛地喷出一口浊气,摩托车飞奔出去,惯性之下,秋小律猛地抱住季屹,季屹又猛地抱住林子瞻。
摩托车在土坡上飞奔,林子间的光影飞快从他们身上淌过,绚烂如万花筒般,照得人睁不开眼。林子瞻不愧是小灵通,一路上又说了不少村里的八卦,等到了村长家,连季屹都知道谁家的母牛生了一夜娃差点难产,谁家的老汉下象棋过于痴迷心脏停搏好几次差点送进了ICU。
等秋小律和季屹下了车,林子瞻小声对秋小律说:“姐,你有空的时候也帮我劝劝姚夏,她又不理我了。”
秋小律笑笑:“你这次又怎么惹她生气了?”
林子瞻:“那女人的心思跟这山里的雨一样,我哪能知道啊……”
秋小律道:“行,回头帮你问问。这次谢谢你了。”
“没事儿!哥,我先走了啊!”
秋小律回过头,看到季屹正脸色苍白地靠在树干上。
“怎么了?”她问。
“晕车。”他答。
“不是吧,你一个会开赛车的人,晕什么车?”
“开车和坐车是两码事,更何况林子瞻那车技……”
确实,林子瞻像是猹一样在林子里窜来窜去,如果不是熟悉这里的地形,秋小律也会晕车,更何况是第一次坐林子瞻的摩托、还被夹在中间的季屹。
秋小律见他实在难受得厉害,便拉过他的手,掐住虎口,问:“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她的手按在他的虎口处,温热指端的触感,立刻印入他的皮肤纹络。
相比于视觉、听觉、嗅觉等其他感觉,触觉是常常被忽视的感觉。人类的手指遍布血管和神经组织,当我们用指端触摸一样东西时,浅层的迈克尔氏触盘、麦斯纳氏小体,深层的鲁菲尼终末器、环层小体,还有我们相对熟悉的游离神经末梢,这四五种信号会竞相经过神经传导,通过脊髓、脑干、丘脑,最终传达到大脑皮层。
只要一瞬间,神经感受器便会将触摸时所感受到的光滑或者粗糙的手感,柔软或者坚实的触感,手指滑过皮肤产生的摩擦,温度,电流,轻微的不能名状的刺痛,一切感觉,以比迅电更快的速度传至大脑皮层。
神奇的电流在脑海中“啪”一下,像关闭电视瞬间的一闪。
大脑困惑停机,季屹和秋小律都被这触电般的感觉迷惑,以至于他们站着愣了几秒,指肚按住的皮肤开始发热,甚至滚烫起来。
村长家有几个小孩跑出来,大声喊:“男生女生拉手手,羞羞脸!”
秋小律一把甩开季屹的手:“好、好点了吗?”
季屹断掉的意识续回来了,他看着自己发红的虎口,匪夷所思道:“手要被你掐断了……”
“啊?哦……”
这女人,力气也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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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家门口的大树上早早搭起两挂长长的鞭炮,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院子里摆着数张圆桌,撒满瓜果。妇人们在厨房与院子之间进进出出,孩子绕着圆桌兜圈玩闹,男人与长者坐在屋前抽着烟畅谈,连皱纹中都洋溢着快乐与自足。
为了不搅扰村长一家的喜事,秋小律拉着季屹朝屋后走去,她找了几块石头垫脚,在柴房后窗窥了一阵,才默默地退下来:“错不了,就是它,眼角有一块巨大的黑印记。”
猪被杀了,大卸八块。
季屹随手抄起地上的板砖。
“你要干什么?”秋小律忙拉住他。
“去要钱。”
那架势,怕是去要命。
以前的季少爷,对这种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是不屑一顾的,钱没了,刷卡就是了,优雅最重要。来了梅林村没几天,打架拍人倒是开始样样精通。
大概,只有被贫穷按在泥土里反复滚过之后,他才知道,被他放走的那些猪是多么重要的存在。特别是当季屹想喝一瓶矿泉水都要找秋小律伸手要零花钱时,更是感受到了现实的冰冷与残酷。
“不行。”秋小律阻止他。
“为什么?”
“一头猪能卖上五六千块,这对农村人来说,不是小数目,不能贸然行事。”
“所以?”
“养猪跟看孩子一样,从猪生下来,每天都离不了人,它也需要被精心呵护,胃口不好还要给它调整伙食,生病了就要马上送医,这五六千块钱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关键现在是村长家大喜的日子,如果此时与他家对峙,他们极有可能不认,反而会让我家在村子里难堪。村长的地位,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等升学宴结束以后再说吧。”
“如果你怀着这种心理,就算等到村长儿子的结婚宴,也要不回钱。”
“猪是我家的,我比你要着急,所以这事更得谨慎,不能到最后落得猪没了,钱也没了,我也不好交代。我们得有理有据之后再说,不能打草惊蛇。再说,村长看着也不像能干这种事的人。”
“哪个坏人脸上写着‘我是坏人’?你若是办不好,就得按我的方法来。”
“那这样,先让我来办,如果我的方法失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成吗?”她对季屹处理事情的风格不太清楚,但季屹这个年纪,恰恰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加之家境优越,惹了事家里人也会帮他收拾残局。
他恐怕不知什么叫做走错一步,步步皆错。
两人从柴房后门绕出来,正好碰到村长,秋小律便停下来打招呼。
村长热情招呼:“来啦,快上桌,吃好喝好哈!我们刚杀了一头猪,将近300斤呢,好家伙,你们闻到没有,这猪肉可香了!”
季屹抓紧了板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