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可是,为什么不想走
巨龙蛋壳2022-06-30 17:353,270

  回家的方向,浓浓的饭香与炊烟从各家各户飘出,季屹随手摘着路边的果子,从树的缝隙中,可以眺望到山底的村庄,孩子的村庄街道间奔跑,老人们围坐在一起下棋,拖拉机从村头开到村尾,有人跳进车筐里蹭几步路,高声畅聊几句今天的所见所闻,再跳下车筐,没入村庄的小路之中,广播里说某某地来了收茶叶的商客,通知村民去村支部售卖。

  生活的气息,从村子里传进林子里,不远不近。

  这是平凡活着的一天,也是幸福的一天。

  他的思绪飘飘荡荡。

  “屹哥!”林子瞻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刚喝完酒,路都走不稳了,却很开心。他问了丢猪事件的后续,不禁比起了大拇指,身子摇摇晃晃地说,“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谁能对别人家的爸妈做到这个地步,倪看姐在天之灵,也会心安了……”

  季屹皱了皱眉:“你喝多了。”

  林子瞻一挥手:“我没喝多!想来倪看姐过世这么久了,咱也赔着倪姨演了这么久,我快真的把小律姐当倪看姐了——”

  季屹的脑子“嗡”一声:“你在说什么?”

  “没事儿啦屹哥!”林子瞻摇晃着身体,“别演了,倪姨又不在。”

  所有忽略了的不合理的细节,就在此时,一并涌了上来。

  她的迟疑,她的不开心,她的欲言又止,她的夺路而逃,只源于一个真相:她不是真正的倪看。

  他痛恨着别人的欺骗,决心不再因为贪恋欺骗带来的短暂温暖,却又一次自欺欺人。而这一次,他们把“倪看”牵扯了进来。

  ##

  月明星疏,知了声声,叫得人心里一阵阵的起伏,像夜里的海浪。

  秋小律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门口亮着一盏暗黄色的灯,倪爸倪妈不知去了哪里,连季屹也不在家。猪已经饿得昂昂叫,听到秋小律回来,声音愈发高昂,她配好了猪食,提起桶来走向猪圈,穿过院子时,她从余光里,突然看到葡萄藤架下面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季屹。

  原来他一直在家。

  “你在家怎么也不说话,装神弄鬼。”秋小律抱怨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季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得清季屹的轮廓,她闻到酒气,惊诧地问:“你喝了酒?”

  “和林子瞻。”

  林子瞻愣是拉着他喝了一顿二锅头,颠三倒四说了个大概,季屹心里说不出的烦,不知不觉也喝了许多。

  秋小律放下桶:“村里人喝酒就是猛,非得一醉方休不可。我给你泡点茶,醒醒酒……”往厨房走的路被拦住,季屹拉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很烫,秋小律吓了一跳,“怎么了?”

  季屹的眼神有点可怕:“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过的那个应急小木屋吗?”

  秋小律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含糊地应付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有些记不清了。”

  “在那个木屋里,我们见到过一条蛇,你怕得不得了,央求我帮你赶走。”

  “啊?对……对,我一直挺怕蛇的,现在也是,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哈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到季屹的目光越来越冷,那冷冽中,逐渐透出惊人的怒意。

  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她猛地意识到,她说错了。

  怕蛇的小孩是季屹,是倪看帮季屹赶走了那条蛇,而且那件事也不是发生在应急小木屋,而是在封闭的二层房间里。她太慌乱了,竟然漏洞百出。

  果然,欺骗到最后,只剩瑕疵。

  她突然害怕了,慌张地说:“季、季屹,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但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可一切都迟了,季屹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着她,越来越紧。

  他问:“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骗我?”

  惊惧猛地袭来,像是突如其来的巨浪将她吞噬,她骤然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又湿又重,平时伶牙俐齿的,现在用尽一切力气,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冷漠地张口,仿佛审判似的说出结论:“你不是倪看。”

  你不是倪看。

  “真正的倪看已经死了。”

  真正的倪看已经死了。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他说一句,她心中就重复一遍,两遍,三遍,循环往复,密集的话语令她窒息——

  “谁死了?”有人问。

  两人转过头,才发现倪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背着竹篓、提着镰刀站在门口。

  大脑失控的秋小律猛地惊醒,着急地解释:“妈,没有人死。您不要瞎想,我就是倪看,您的女儿啊!”

  倪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不对,我的小看已经死了,那你是谁!”

  她疯狂地挥舞着镰刀,朝秋小律砍过来!

  秋小律来不及反应,刀刃劈头盖脸地落下,却被人猛地拉到身后,那人抬起手臂,替她挡住了那一刀!

  月光下,季屹把她护在身后,面对她,背朝倪妈,用左臂挡了下来。

  季屹低着头,没有看她,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血从他的手臂蜿蜒留下,似某种妖冶的图腾。

  “你受伤了!”秋小律大脑“嗡”的一声,在经历短暂的空白后,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忙夺下已经吓傻了的倪妈手里的镰刀,扔得远远的,她不停地轻声安抚,“妈,妈,我没死,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先坐着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的小看没死,太好了,她没死!我的小看去上大学了!不对,她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她去上班了,昨天还打钱给我呢!”倪妈呼吸急促,说话也语无伦次。

  赶来的倪爸赶忙扶着倪妈进屋,女人嘴里一直碎碎念着“小看放暑假了,我要给我的小看做好吃的”“小看拿了公司的优秀员工,好多好多奖金!”

  “对对对,咱小看是最优秀的孩子!”倪爸安抚着倪妈,给秋小律使了眼色,“这儿有我,你快去找医生给小季看看。”

  秋小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季屹,你在这等着,我去叫村医!”

  季屹垂着手,血流下来,坠入泥土,一片殷红。

  他的目光似火海,似雷暴,又似崩塌的雪山。突然之间,一切都没有了,只剩最初的那片荒原中,无穷无尽的黑暗。

  秋小律带着村医着急地往家赶,在岔路口被黑暗里跳出的人影挡住了,她心里着急,抓着那人的胳膊一下子反扭到背后,那人“啊呀”一声,连连求饶:“姐,姐,是我!”

  是林子瞻,秋小律甩开他:“我有急事,有什么事改天说!”

  “姐,我错了,我喝晕了,不该和屹哥说那些话!我看你们关系那么亲密,以为说了也没啥事。”

  觉察到不对,秋小律刹住脚步对村医说:“您先快去我家吧,我等等就来。”

  医生背着药箱先走一步,秋小律忙问林子瞻:“你和他说了什么了?我不是交代大家不要告诉外人这件事,以免节外生枝吗?”

  “我就是喝多了,一下子忘记你嘱托过的事!回家醒酒了才想起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脸色沉得吓人,我越想越不对劲,就赶紧来负荆请罪了!”他举起一根小树枝,往她手里塞,“小律姐,你抽我吧,狠狠抽我!”

  秋小律把树枝扔到地上:“算了,不是你的错,全村都陪着我们演戏,已经很感谢你们了,是我一直没能告诉他,怪我……”

  谎言是童话里的那双红舞鞋,有着致命的美丽,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

  早就知道已经太迟了,可没想到真相揭开的这一刻,竟有这么痛。

  秋小律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麻木地摆动着双腿,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倪爸照顾倪妈睡下了,村医帮季屹包扎好了伤口,幸好伤口并不严重,但是天气炎热,要及时更换纱布,保持清洁,以防感染。

  送走村医,秋小律慢吞吞地走到季屹的房间。

  她站在那里,脑子木木的,下午的时候,他们躺在苍穹下,她是那样的快乐,却突然感到羞耻,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

  只是没料想,结局来得这样迅疾,这样猛烈,像是雨季登陆的台风,将她刮得遍体鳞伤。

  她想起他曾经看向她的目光,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止转动。鸟兽不再飞动,流云不再变换,日光永不落下,他看向她目光的温度,不会冷淡。

  拥有了那一点美好,明知道不属于自己,却为了多感受一份关注,自欺欺人,终于画地为牢。

  最可怕的,正是人心贪念。

  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谎言揭开之日,正是梦境结束之时。

  而门的另一侧,季屹长久地站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等到。

  屋子的灯,终于一盏一盏地灭掉。黑暗中的秋小律一夜未眠,临到天亮才浅浅地睡了一会儿,梦里有许多萤火虫,它们纷纷落在她的身上,炙热的光芒燃烧了她。她伸出手,看到季屹站在不远处,手插在口袋里,冷漠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开。

  她同萤火虫焚烧成记忆的光冢。

  醒来很累,身子沉重,秋小律在床头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又在他的门前踌躇、彷徨,抬起手来敲门,依旧是静默。

  “季屹?”

  诡异的安静。

  就像蝴蝶飞过沧海,她的心也失去了停落的浮木。她一下子推开门,整齐干净的床铺,仿佛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他走了。”

  秋小律回过头,看到倪爸站在门口,默默地抽着烟。

  为什么要走?

  可是,为什么不走……

  走,对他来说,才是理所应当的选择。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 这世上,没有你也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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