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的最后,附有参考文献、人名索引甚至是季屹大事年表,记录着自季屹诞生那一刻起至今发生的一切值得记录的时间片段,秋小律甚至看到了某年某月某日梅林村的记录,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秋小律看到自己被印成铅字留在有关季屹的报告中,心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扉页,报告者的名字是方遇。
她用手比了比报告的厚度,露出敬佩又恶心的表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方助理……”
“这是季总安排的工作,我只是完成份内的任务而已,你快点看,尽快还给我,万一哪天季总突然抽查,我交不了差就完了。”
“季宸哥让写的?那季屹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我希望秋小姐能够保密,这份报告本来不应该被除了季总、素野和我之外的第四个人看到。”
秋小律很懂的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缄口不言的动作:“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会保密的!你先借我一天,我拿去影音复印件,马上就还给你。你以后别叫我秋小姐了,叫我秋小律就可以。你连这种报告都能分享给我,咱们以后就是好兄弟了,有我一口吃的,肯定少不了你的!”
秋小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报告,由衷地感慨:“没想到传说中可怕的季宸是这种弟控,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其实给秋小律季屹的观察报告,并非是方遇的一时兴起。在撰写报告的过程中,方遇接近着季屹的生活,发现秋小律在他的生活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比重。而身在事件中的季屹,尚未发觉这个事实。
最先发现端倪的,永远是清醒的旁观者。
人,在不断做着选择,他所做出的每个选择,都将影响他接下来走出的那一步,步幅的大小,步速的快慢,脚步的方向……哪怕是最轻微的选择的调整,都将对他的未来进行修正。从一个人所在的此时此刻向前蔓延着的,正是无数个有可能的选择所拓展出的蛛丝般盘根错节的未来。
秋小律这一不确定因素,正如道路上忽如其来的风,让季屹迈出的脚步,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偏离。
方遇相信,那是向着更好未来的偏离。
所以,他选择将观察报告交给秋小律。
拿到报告的秋小律影印了一册复印件,还转化了一版电子文档,工作间隙的时候看,走着看,坐着看,吃饭看,甚至晚上要睡觉了,还要看上一段。
她这废寝忘食的劲头,引起了警察同志秋连城的怀疑,吃早饭时,秋连城踢了踢秋小律的凳子:“你最近每天都看什么呢,不会是入了什么邪教组织吧?”
“别烦我,是我们居委会下周的工作安排。”
“你们下周什么工作安排啊,你能一边看一边发出淫笑?”
秋妈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怎么说你妹妹呢?”
“不是,妈,你看看她,这表情正常吗?太猥琐了!这要不是我妹妹,我都能当成可疑分子给押回局里!”
秋小律还看着手机,随手拿了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她正看到季屹晚上做噩梦,惊醒以后不想一个人待着,所以让方遇连线陪他一起看《飞屋环游记》。
大晚上的两个大男人连线看动画片?
下一秒,秋连城夺过秋小律的手机,念了起来:“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睡了么?不许睡。起来。每隔一分钟,向我汇报剧情观后感。’在这个凛冬已至的夜里,半睡半醒的我,产生了极大的困惑,是他走进了我的梦里,还是我正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徘徊。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梦境的坠落与回旋是什么样的感觉,在寒夜落霜的声音中,身体无限下坠着,几乎要来到潜意识边缘的迷失领域,早已不知是身处梦中,还是重回现实……”秋连城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秋小律,你每天都在看些什么啊?就知道看这种没营养的爱情小说,能不能看点有意义的东西,比如《动物世界》什么的。”
秋小律夺回手机,翻了个白眼:“你根本不懂这本书的文学价值和意义!你以为只有沉重社会现实、深沉历史和探究人类存在意义的书才是有价值的书吗?你错了!任何能够让人投入、喜欢、挑动灵魂的书,都是有它存在的价值的!那种阅读时产生的犹如电流般令全身酥麻的文字,让人焕然一新。你知道人的一生活过几次吗?一次是肉体的出生,还有一次,是灵魂的觉醒,这本书,完全就是我的灵魂启蒙之书啊!”
秋连城摇了摇头,坐下来吃馒头:“完了,我妹疯了。”
秋小律完全沉浸在方遇的文学记录当中。
在方遇的笔下,那个冷酷、浪荡又封闭心扉的季屹,其实是个拥有如同孩子一样脾性的男人。
一个人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吗?
当然!
她再一次喜欢上了季屹,一个完全经得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文字记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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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悠提着透明文件夹,无精打采地走进居委会。
“考完试了?”秋小律问。
今天是九原市公务员考试的日子。
“嗯。”沈悠坐下,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有一种被掏空的虚脱感,“要不,我还是去找工作吧?”
“放弃考公务员了?”
沈悠想了想:“不,开玩笑的,我当然要考公务员了,这可是我的梦想啊。虽然我本来就是个俗人,考公务员又不是为了服务社会,更不是为了从政,就想找一份工资还行,而且没那么忙的工作,但不管它多么普通,在实现这个梦想之前,我都不会放弃的。不过今天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我爸竟然对我说‘考试加油’!”
秋小律呆住了:“你确定,你爸跟你说话了,还说了四个字?”
沈悠一副“你懂我”的表情:“你理解我的心情吧,我当时真是活见鬼了!”
沈悠的爸爸在十年前脑梗偏瘫,一瞬间从家里的顶梁柱,变成了成天只能坐在轮椅上,谁都认不出的废人。他很长一段时间连沈悠和沈妈都认不出来。沈悠这些年说是家里蹲复习考试,其实也一直在照顾爸爸的起居生活。
沈悠道:“我那些亲戚,逢年过节见面,就知道阴阳怪气,说我三十的人了还天天啃老,他们是不知道现在全职工护工有多贵。我专门去网上查了一下,像我这种级别的护工,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呢,我这等于逆向给家里赚钱了。连我妈都不理解我,天天催我出去工作。”
“她那是看你太辛苦了。全职在家,照顾病人也好,照顾孩子也好,其实比出去工作还要累。至少找份工作,还有摸鱼休息的时间。”
“我知道……毕竟已经奋斗八年了,除了沉没成本,更重要的是那该死的执念。我还会继续考的,如果我爸这段时间好起来了,我就去上海备考,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一些吧。”
秋小律见她情绪低落,把手伸向抽屉,拧开了密码锁。
“沈悠,我给你看一个神奇的东西,你将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五个读者之一!”
秋小律从抽屉中捧出了《季屹观察报告》,双手奉在沈悠面前。
“这是什么?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沈悠半信半疑地接了过去。
五分钟后,沈悠拼命捶着桌子眼泪笑得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