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劳斯莱斯Dawn Black Badge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引擎盖上的的经典飞天女神立标刺破气流，风贴合着游轮式车身向后横扫。
季屹坐在沙发后座，身穿一套笔挺西装，手臂半搭，闭着眼睛，如果不是他的手指在有节奏地点着削光黑的真皮扶手，只叫人以为他已睡着了。
车子已经开了七个小时，两个司机轮着开，车里坐着四个人，但大部分时间安静到没有任何声响，只能听见镀铬钟表走针的声音。
季屹开口问道：“现在呢？”
助理方遇立刻答道：“公关部已经联络相关媒体进行舆论管控，但效果不容乐观。公关部已同时联动法务部及外部律所组成应急小组。集团那边发来消息，请您回到九原市后，即刻前往总部做述职报告。”
季屹闭眼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问：“他呢。”
方遇露出难办的神色：“还是查不到踪迹。在您到梅林村不久，季总就突然消失了，但他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应该是有预谋地离开。他有可能在美国。”
方遇的尾音低下来，给季屹思考的时间，很快，季屹淡淡道：“向侦探所发布悬赏，详细查他到底去了哪里。”
“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季宸不是完全失踪，更像是去处理私人事务，但他突然消失也是事实。
“不然报警吗？”
“……我这就去联系侦探所。”
季宸消失之前已经对集团工作进行部署，并安排一旦出现任何大事，立刻派人把季屹从梅林村接回来。不知道季宸是真的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还是仅仅为了考验季屹而走的一步棋。
方遇着手处理相关事宜，汇报道：“小季——屹总，”看到季屹如刀的眼神，方遇及时改变了称呼，季屹刚来公司的时候，他们习惯性称呼他“小季总”，季屹对这个称谓相当不满意，这似乎象征着他永远比季宸要低一等，谁敢这么喊他，他就要找谁的茬，久而久之，大家都很默契地称呼他“屹总”，方遇继续道，“网上的言论不太友好，网友们正在气头上，而且总感觉有些人在带节奏。”
“怎么说的？”
方遇点开刚爆出的季屹开除保洁的视频微博，吸了口气，念：“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个姓季的是什么皇亲国戚吗？把一个社会底层的保洁给逼到自杀了，现在还逍遥法外？
“我朋友就在知派上班，说这个屹总是集团总裁的亲弟弟，高中就不学无术，无恶不作，才被送到国外的，现在居然空降到知派当老总，一个外行管一个科技公司，我看是要完！一来就把整个公司搞得乌烟瘴气，不就因为上厕所没纸吗？居然直接开掉保洁，简直是权力的蛆虫！！
“真可惜，Zappy他们家的‘红盒子’还是挺好用的，以后是不是得抵制他们家产品了？
“我天，职场pua还能用到保洁身上，我真是第一次听说……
“我初中时和季屹是一个学校的，他这个人生性残忍，还虐杀动物！
“@紫光阁 @九原市公安局 知派科技的boss季屹涉嫌故意杀人，按照法律规定应当死刑立即执行，请彻查！”
方遇不住地拿眼神瞟季屹，但见他一脸漠然，毫无反应，方遇心里愈发忐忑。停了一会儿，他听到季屹问：“网友都这么闲？”
“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披个马甲就以为自己是网络警察了。早就有研究证明了，网络匿名会助长网民的卑劣和冷漠情绪，躲在面具之下的人们，可是比想象中更容易失控。不过这不全是负面，也有正面的评论。”
“什么评论？”
“呃……理性吃‘瓜’！”
“没了？”
“我、我再翻翻！”
在季屹冷漠又颇具威慑力的余光中，方遇疯狂刷着微博广场，十分钟后，他破罐子破摔：“确实没了……”
季屹看着车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遇见老板的背影如此落寞，于心不忍，又往下翻了几条：“有了有了！”他仿佛中了大奖般开心，“刚刚那个说理性吃‘瓜’的网友又发了一条，‘我们都习惯于用结果推导过程，并填充以我们希望看到的恶。人人都是斗士，人人皆可口诛笔伐，但切不可把臆想的推论作为互联网狂欢的借口。我们不了解季屹，我们也没有任何立场做他的审判者！’这网友好勇，下面全是骂这个人的，问收了多少钱，接这种活也不怕死全家，还有人问哪里可以领领任务，多少钱一条……”
那个被骂的ID叫“无影脚有无影香”，平时不怎么发消息，就因为发了一条挺季屹的话，大量网友涌进她的微博下谩骂。
季屹瞟了一眼方遇的手机，又闭上眼，不再说话。
方遇看了看季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屹总，您受伤的伤还好吗？要不要先去医院，再回公司？”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那等会儿的董事会述职报告……”
季屹波澜无惊道：“我自有分寸。”
虽然季屹这样回复了，方遇忧心不减，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元老们可不会轻易放过季屹。
母公司宸屹（中国）于二十五年前上市，股东会最初统共有三派，分别是白手起家的创始人季氏一族，为公司上市注入大量资金的资本派，以及为公司打下血汗功劳并成功因股权激励制度进入董事会的实干技术派。母公司不断裂变出数个不同分支的子公司，季屹空降CEO一职的知派科技，是一家专注于智能家居的科技公司。
此后，宸屹股东会内部多次洗牌，资本派通过股权转让、定向增资等方式，不断稀释技术派的股权，并最终将这一派别逐出股东会，自此股东会成为季家和资本派的博弈战场，并逐渐形成微妙的平衡。直至目前，由股东会选举的董事会董事长一职，仍牢牢把握在季家长子季宸的手中。
但资本派依旧虎视眈眈地寻找突破口，妄图把公司的创始人家族从他的公司中剔除出去。而在季宸那位一直远走他国的亲弟弟季屹回归集团后，他们找到了机会。
季屹劣迹斑斑，一进公司就横生祸端，这不就是一块亲自送上门的肥肉吗？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方遇刚调到季屹身边不久，此前一直是季宸的特助素野的得力手下，算是集团的嫡系亲信，季氏若被打压，他也注定面临着被清理的命运。季屹刚到知派科技时，方遇便已对他蛮横的处事风格感到忧心忡忡，没成想竟真的闹到这个地步，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季宸又不在。
方遇看了一眼身旁这位代名词是年轻和鲁莽的屹总，目前的处境，他可比走在陆地上的美人鱼还要难办。
愿老季总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哥俩平安度过此劫……
##
车辆开入繁华的街区，季屹的目光落在街角的路标上。
杏花斜街。
方遇解释道：“季家老宅周围全是记者，没法回了。集团在星河公寓有地产，您在总部办公的时候，住在这里更方便一些。”
集团总部设立于市区的中心地段。就在总部附近，几年前有房产商买了街角的地皮盖了高档住宅楼星河公寓，在这个楼房风格普遍较为古旧低矮的街区里显得不伦不类，但因为位置奇佳，这座公寓仍卖出了令普通群众难以企及的高价，被人戏称为“土堆里的夜明珠”。
车辆驶入集团总部地库，方遇眼尖地看出几位大股东的座驾一辆不少，看来等会迎接季屹的必定是血雨腥风。
方遇道：“屹总，您先移步总裁办公室休息，我让后厨给您备几道菜送上去。”
季屹揉了揉太阳穴：“不必了，准备一杯无糖耶加雪菲冰美。”
“好的。”
踏出车门时，季屹恍如隔世。数小时前，他犹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却来到九原市仅次于电视塔的第二高楼宸屹集团。
究竟哪里才是一场黄粱梦？
走出集团电梯时，季屹停住了脚。宸屹集团在六年前买下了这幢新楼，他那时正在国外，回国之后，为了减少和季宸见面的机会，他也鲜少来总部。
季宸的特别助理素野已经候在电梯口，将他引向总裁办公室。
季屹漫不经心地问：“季宸去了哪里？”
素野低头道：“我也不清楚，他是突然离开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他为季屹打开办公室的门，垂手在旁边站着。
季屹经过时停了一下，看着前方说道：“你跟了季宸十年，替他参加我的家长会，帮他参谋给舒颜姐买什么礼物，连他的衣服都是你给买的，他一个眼神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跟我说没有线索？你觉得我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