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屹集团正经历着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
秘书室的大家齐刷刷地站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终,素野迈了一步,挡住正旁若无人地走进来的文舒颜:“文总,不好意思,季总现在正在开会,请您稍等再进去。”
文舒颜没有减速。
素野不敢硬拦,只好退开一点,让文舒颜进去了。
办公室里,樊雍正对着季宸拍桌子,两人看到文舒颜径直走进来,都愣了一下。
“出去。”文舒颜对樊雍道。
“文总,你这是……”樊雍脸上堆着笑。
“樊雍,如果你还想要我手里的股权,现在就出去。”
樊雍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文舒颜和季宸。
她终究还是来了,一步又一步,来到了季宸面前。她明明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会季宸,可一切决心在克利夫兰的博物馆见到他的刹那就已经彻底溃败。骆雀曾经感慨空有美人如玉,奈何郎心似铁。可季宸这块铁,也并非坚不可摧。
已经是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那些所谓的坚持,突然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季宸用手指了指沙发:“坐。喝茶么?”
文舒颜走到办公桌对面,直面季宸:“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去美国看我?”
季宸不回答,只是低头看文件。
文舒颜看着他,轻声道:“John。”
季宸的肩膀轻微地颤了一下。
John and Julie,那是他们一起看过的一部老电影,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片子,叫做John的小男孩和叫做Julie的女孩一起从英国多赛特郡前往伦敦看女王加冕礼。其实是个无聊的片子,两人却看得津津有味,从那之后,她喊他John,而他喊她Julie,这是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小趣味。
她的John,不爱吃酸,却愿意陪着她吃大把大把的酸梅,一直吃到进急诊室,她担心得掉眼泪,他却躺在床上给她变魔术,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她袖子里的鲜花究竟是从哪儿偷摘来的。
他的Julie,号称精通各国煲汤手艺,每次做完新的品种,都要请他试喝一碗,他说是试毒,她却说是爱的馈赠。后来他才知道,她听季屹说过一次,他胃口不好,只爱喝汤,身为千金大小姐的她,才去偷偷学了做汤。
他们都曾不声不响地对彼此好,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质。于是,千山万水后,依旧频频回首,无法放下。心里的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去。
文舒颜受够了他的沉默,在所有重要的时刻,他对她的问题,皆报以沉默。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帮你回答,因为你还爱我。你从我父亲那里听说我这次手术可能熬不过去了,才会放下一切来陪我手术。因为你知道,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她确实熬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季宸。
他像是他曾经变过的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克利夫兰的博物馆。她看到他的那一刻,才想起她对这个世界,原来有那么多的留恋。她想,如果能再一次和他牵着手,走过长长的梧桐树街道,回到学校旁破旧的出租屋里,依偎在一起看那部老旧而无趣的电影,该有多好。
进手术室前,他对她说:“我等你回来。”
那样的至情至深。
由是,她在生死边缘兜兜转转,拼着唯一的念头,转向生面。
“小屹已经长大了,他的决策有他的锋芒。如果当初你是为了他才同我分手,现在,又为什么不肯与我重归于好?我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爱情的时候,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季宸放下文件,眸子闪着淡漠的光:“你误会了,陪你做手术,只是希望你欠我一个人情,能够把你手里的股权卖给我。对我而已,宸屹最重要。”
文舒颜怔住,过了好久,才突然笑了:“你还要这样吗?”
季宸不语,他已百般辜负她,他们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看来你已经知道樊雍想买我手里的股权了。若他买了我的,手里的股权便超过三分之一,等于有了一票否决权。你在担忧这个?”
所有的深情、牵挂与奔赴,都只源于他对集团权柄的考量吗?
“不可能的,季宸,这笔股权,我绝不可能卖给你。”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放在桌上,“我来是为了送这个,有些事你忘了,时间却记得。”
文舒颜走后,季宸拿起明信片。
来自十年前的明信片。
当时他和文舒颜一起出差去北京,在南锣鼓巷闲逛,那会儿正流行时间邮局的小把戏,旅人写下明信片,选择未来的某个时间,时间邮局便会将明信片寄给未来的收件人。
那是季宸写给未来的文舒颜的明信片:愿十年后的我们,一切幸福。
他食言了。
季宸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将明信片轻轻放在《季屹观察报告》之上。
季屹的大事年表里,四岁丧母,五岁丧夫。
父亲临终前曾经单独把季宸叫进去。他对季宸剖白,他是个好丈夫,但不是个好爸爸,从此以后,他不能照顾他们了,但他相信小宸是好哥哥。
“在这个世界上,你才是小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父亲让季宸发誓。
季宸跪在病床前,一字一句地发誓,他一定会照顾好季屹。
父亲含笑而终。
抽屉里还插着一本《育儿圣经》。
他拿出来,不知第多少遍翻开。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十几年时光是宛如天堂一样的日子,他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是夏天的阳光,是张扬的色彩,目不斜视地走在校园里,永远是目光的焦点。一切从妈妈得病起便发生了改变,她去得很急,爸爸在不久后的一年也去世了,留下五岁的季屹。
他遵从父亲的遗愿,决心把季屹抚养长大。
可他自己连煮粥都不会,怎么照顾这个抱着玩具熊揉着眼睛问他爸爸妈妈都去了哪里的弟弟?
季宸切菜时割伤了手,出门买创可贴,他如同幽魂一样走着,世界不辨黑白。突然之间,他看到了,在报刊亭的白色货架上插着一本发出圣光的书——《育儿圣经》。那似乎是上天的指引,让他遇见那本书。
在《育儿圣经》里,他学会了照顾孩子的一切。
对于孩子,切不可溺爱和纵容,不能无条件地满足孩子的任何需求。但同样,又要努力为孩子创造一个最适合他的生存环境,让他最大可能地在友邻的爱中长大。
好的书,总是常读常新,时至今日,季宸再翻开这本《育儿圣经》,依然会得到新的感悟。在隔离酒店里看到季屹如此出色地反击樊雍一伙,季宸更加确认,是手中的这本《育儿圣经》将季屹培养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他随手翻开一页,上书:对于缺乏爱的小孩,切不可令他产生被抛弃的感觉。
他不会的。
他是季屹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怎么可能抛弃他?
##
下了班,秋小律跑到门口时,文舒颜已经在等她。
“舒颜姐。”
文舒颜转过身,对秋小律笑笑:“要不要喝几杯?”
这个开场白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喝酒倒是没问题,但我很少喝红酒和洋酒。”她又想起那顿让她痛不欲生的法餐。
“咱们今天来点啤的,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大排档吗?”
“当然!”
已经很冷了,夜场的露天大排档依旧有不少人,大家穿着羽绒服围坐在各自的桌前,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羊肉煲,下面生着火,锅子不断冒着热气。锅里煮着羊肉和爆炒蒜白,店家端上炒得金黄的羊靴羊颈,掀开锅子的刹那白气蒸腾,香味四溢。
口水流了出来。
两个人打开四瓶啤酒,碰着杯喝起来。
“这条街的大排档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看着乱,但能开这么久还不倒,都有能拿得出手的招牌菜。我从小时候就吃这家大排档的炖羊肉,十几年都没吃腻。”
文舒颜夹起一块尝了尝,眯起眼睛来:“有这个,还吃什么法餐。”
“我本来担心你会吃不惯。”
“有什么吃不惯的,以前我们去山上捉鸡,都是放在土里焖着做叫花鸡吃。”文舒颜又喝了一口啤酒,“那时候还是和季宸一起,十几岁吧。”
“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对啊,当时叔叔阿姨还在。”文舒颜冲她眨眨眼,“他们都很喜欢我,第一眼就指定要让我做他们家的儿媳妇。”
“那时候,季屹还很小吧?”
“对啊,他就是个小屁孩,是季宸的跟屁虫,大哥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小屹真可爱啊,会撒娇,又会卖萌,是全家人的小宝贝。”文舒颜回忆起以前的事,笑容也似从前那样无忧无虑,“那是季宸和季屹最快乐的时候,被可爱而有趣的父母疼爱着,说实话,我当时很嫉妒他们兄弟俩,因为叔叔阿姨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他们喜欢笑,喜欢玩,总是在周五的晚上带着季宸和季屹去舞会。”
“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