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秋小律说那样的话,他只知道这样会伤害到她,便未经思考说出了口。
在季屹看完方遇提交的倪看死因报告时,他终于接受了倪看已经去世的事实,他也知道,这并不是秋小律的错。此刻看到一向乐天派的秋小律痛苦哭泣的样子,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无措和难受,甚至是痛恨这样伤害她的自己。
“别哭了,烦不烦!”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嘴巴还是这样说出来。
“为什么不哭?难道你也像所有人一样,希望我必须快快乐乐的?可一直保持快乐真的很累,永远快乐的人,一定是在表演啊!我不难受吗?我不讨厌过生日吗?倪看她专门坐了一夜的动车回来陪我!可我为什么要把那件外套借给她穿,为什么偏偏要去买柚子茶!如果我们没有分开,她怎么可能被寻仇的罪犯错认成我,该死的明明是我!”秋小律想到今天一整天都配合大家表现出无忧无虑的快乐样子,她更加悲从中来。
哭了一会儿似乎渴了,秋小律拿起放在一旁的啤酒补充着水分。她看上去非常用力地哭,可她哭得又丑得好笑,季屹看她那样子,心情也复杂起来。
他知道倪看是在闹市里被刚服刑完毕出狱的罪犯刺死。可他不知道这些和秋小律有关,那罪犯想必是为了报复,才对警察的家人动手。正是在那种情况下,罪犯把倪看误认成秋小律……
他曾零星从秋小律口中听过她们的故事,知道她们感情深厚,不然秋小律也不会听到倪妈生病,就立刻请了长假回去照顾她。如果真的是那样,最难受的人正是秋小律。
季屹在一刻,心软得彻底,活着的人,承受比死去的人更大的悲伤。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犹豫着伸出手来,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不哭了啊。”
“我才不想哭!”秋小律一甩头,两道眼泪竟然飙飞出来,撒到季屹的脸上。
这个场景不知道是悲伤多一点,诡异多一点,还是搞笑多一点。
秋小律发泄完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季屹从冰箱里拿出冰袋,她拿着敷在眼睛上,由于过于动情地哭泣,现在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像一条咸鱼般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真是丢尽了脸,她喝光了罐里的啤酒,准备麻醉自己忘掉一切尘世烦恼。
秋小律抬起头,看到季屹正坐在对面看着她,一想起刚才那忘我发疯的场景,她的羞耻感又涌了上来,别过头说:“看什么?”
季屹用罕见的赞叹口气说:“你真是哭泣届难得一见的天才。”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又这么哭闹过,就算是精力充沛的秋小律也有点顶不住,迷迷糊糊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拿着新冰袋走过来的季屹推了推她:“喂,别睡,别在我家睡。”
秋小律翻了个身,迷糊地推开季屹的手:“倪看,别闹,我就睡一小会儿。”
季屹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去衣帽间拿了个毯子,刚走出来,秋小律“砰”一声从沙发上翻了下来,摔在地上以后竟然还没醒,继续朝着茶几的方向翻去,季屹忙过去用脚一挡,没让她继续一头撞在茶几脚上。
秋小律顺势抱住季屹的腿。
这家伙……
季屹头疼起来,秋小律不仅是个撒谎精,还是个麻烦精。
“起来,去床上睡。”季屹低头去拉秋小律,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床”这个词,秋小律竟然乖乖地伸出手来,让季屹抱住了她。
刚走了两步,秋小律猛地睁开了眼,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正抱着她的季屹。
季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秋小律一伸手,“啪”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季屹惊呆了。
又没来得及说话,秋小律这下伸出两只手,捧住季屹的脑袋,在他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亲亲你啊,不疼了。”
然后她头往季屹肩膀上一搭,又睡着了,这次是彻底“关机”。
……这什么醉酒届的回光返照?
季屹又气又无奈,把她扔到床上,又把被子扔到她身上,已经走出去了,又退回来,把她扒拉到床中央,摆正了,然后把四角都掖好。
他低声说了句“生日快乐”,这才出来关上了门。
望着满地的狼藉,季屹扶住额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轴,发出那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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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秋小律从床底爬了起来,宿醉,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
她坐在地上,手捂住眼睛,挡住刺眼的阳光,浆糊似的脑子正在一点点启动。
昨晚,她过完生日,好像被季屹叫到他家了,两个人……玩牌来着?后来,季屹生气了,她哭了?怪不得眼睛这么肿。
后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秋小律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床往外走,走着走着不对劲,这个床怎么这么大?走了半天都没走完?
她抬起手,努力扒拉着眼皮,让自己尽量睁开眼。
银灰色的缎面薄被,好高级的布料……
这是哪里?酒店?她怎么会来酒店?
头好疼,浑身也疼,像是被人打了一百拳然后扔进垃圾车又反复翻搅过。
她看到门,下意识拉开走了出去。
两米长廊道的尽头,出现了令她震惊的场景。
开放式厨房,在一首激情澎湃的交响乐中,季屹正在炸厨房。
整个场景非常一言难尽,只见空气中漂浮着雾一样的东西,就像清晨丛林里的丁达尔效应,透过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气化而漂浮在空中的雾气,灶台上正在起火,就是饭店大厨炫技时翻腾起的大火。
在这熊熊烈火中,季屹正抱着肩,一脸若有所思。萨莎在旁边没头没脑地转着圈,手臂向外喷着奶泡,仿佛已经被这个局面整得死机了。
来不及多想,秋小律冲过去,拿起锅盖盖在起火的锅上,关上灶台的火,打开窗户通风,把厨房吧台上熏得焦黑焦黑的东西通通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让萨莎关闭交响乐。
世界安静了。
宿醉的身体还没恢复,秋小律半靠在吧台上,用手撑着额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
季屹咳嗽一声,说:“做早饭。”
秋小律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厨房:“这个,我知道。”她又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我是说那个。”
“你昨晚……”季屹有些犹豫,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礼貌又准确地形容出秋小律昨晚几乎丧失人性的表现。
“——我们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秋小律注意到季屹脸上的一丝丝……抓痕,抢问。
一瞬间,昨晚的记忆片段又闪现出来,他抱着她,她双手扶住他的脑袋亲了上去,她倒在床上。
秋小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快说‘没发生什么’!”
“……没。”
秋小律拍了拍胸口:“那就好,吓死我了。”
这掩耳盗铃的功底,季屹属实是第一次见。
秋小律看了一眼墙上的表,一下子跳起来:“我要去上班了!”她抓起包和手机,走出去,又退回来,拿起桌子上的墨镜戴上,“借我用一天,回头还你!”
也不等季屹说什么,秋小律火速冲出季屹家,因为冲得太快,还差点撞到墙上,正好被出门倒垃圾的宋大爷看到了:“诶,小律,你怎么从季屹家出来了?”
秋小律慌张扶着自己的墨镜:“宋大爷早,我、我,我帮他家修水表来着。”
“居委会还管这个吗?我家水表最近好像也出了点问题,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看看?”
“好啊!”
“小律,等等,一起坐电梯走啊?”
“不了不了,我锻炼身体,走楼梯!”
秋小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门缝中斜插进楼梯间,楼道中隐隐约约传来她的哀嚎声:“天——哪!天——哪!天——哪!”
宋大爷感慨着,现在年轻人一边下楼梯还能一边练声乐,真羡慕他们的肺活量……
秋小律狂跑下八层楼梯,在公寓大堂迎面撞上了方遇。
他正一脸无神地提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躲已经来不及了,秋小律故作冷静地打着招呼:“方秘书,早上好啊。”
方遇呆滞地回应着:“不早了,今天已经过去7个小时又45分。”
“你怎么这么没精神,熬夜了?”
方遇顶着巨大的黑眼圈乏力道:“不知道谁又招惹我们屹总了,昨晚12点,他突然发给我一大堆文件。”
秋小律一愣。
方遇继续吐槽:“关键是屹总不睡,我也不敢睡啊,他online跟我对文件细节,一条条地过,一直对到凌晨五点,我今天特意买了人参咖啡续命,听说同仁堂还出了枸杞咖啡,我打算等会儿叫个外卖试试……”
原来季屹一夜没睡,看来他们真的没发生什么,秋小律慌张的心情总算冷静一些,她拍了拍方遇的肩膀:“辛苦你了!”
方遇离开之前,又看了秋小律一眼:“今天阴天,你戴墨镜干吗?”
“防晒,其实阴天的紫外线也是很厉害的!”秋小律面不改色。
“这样啊……”
秋小律松了口气,总算是蒙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