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莎,协助连接蓝牙。”
“好的。”
秋小律吓了一跳,呆愣愣地望着音响:“萨莎,你怎么在这里?”
萨莎道:“已设定车载音响权限。”
秋小律讶然:“季屹到底给你开了多少权限?”
萨莎机械音回复道:“未开放区域有卧室、浴室。”
嗯?
她问的明明是开放了多少权限,萨莎为什么特意说没开放的地方?是因为已经开放的区域太多了吗……难道她在挑衅?
秋小律对一台机器人产生了特别的想法。
她试探着说:“现在市面上好多智能机器人都要先唤醒再下指令,但你跟萨莎就像是朋友对话。而且她还能像人类一样选择简化的回答路径,会思考似的。”
“萨莎具有深度学习能力,你记得前些年特别火的AlphaGo吗?它同样拥有深度学习能力,不过AlphaGo属于ANI,也就是弱人工智能,它只专注于围棋领域。萨莎的存在会更偏向于强人工智能。但这些都属于人类的可控范围,其实最让人恐惧的应当是超人工智能。”
“超越人类存在的人工智能?”
“它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产生。而那一天必定是改变人类历史的一天。”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人工智能还会甘心被人类控制和奴役吗?他们是否会开始为自己的权利进行抗争?又或者,他们在诞生时就已经具备了超越人类的能力,以其强悍的存在与人类分庭抗礼?
人类是否在亲手制造毁灭自己的怪物?
秋小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忙停止胡思乱想,连上手机蓝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最适合听这首歌。”
歌声唱了起来:“想问为什么,我不再是你的快乐。可是为什么,却苦笑说我都懂了。”
秋小律一愣:“这不是我点的歌啊?”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好像确实点错了,她继续切到自己想听的歌。
前奏响起来,她跟着摇摆起来。
季屹隐约觉得,他在很多年前听过这首歌。
那时他还在上初中,正在属于自己的孤僻道路上越走越远。也许,在某天下午放学时的音像店外,他听过它:
高架桥过去了
路口还有好多个
这旅途不曲折
一转眼就到了
坐你开的车
听你听的歌
我们好快乐
2003年,天后王菲发布第19张专辑《将爱》,其中第五首歌《乘客》,比起原版《Going Home》与过去挥别的无奈,粤版《花事了》开到荼靡花事了的沉倦,《乘客》有独属于自己的安静。
再彷徨的心情,听到这样的歌,也会稍微地感到释然吧。
可是听着歌的秋小律,却依旧还有一丝困惑,她刚才明明没有选错歌啊……
##
车子出了城区,在树木围拢的柏油马路上开往幽深处,直到宽阔的湖边。
车在湖边停了下来。
秋小律下了车,感觉有点冷,缩了缩脖子。
季屹从车上拿下秋妈早上送的围巾,走过来,秋小律刚说了个“谢”字,季屹便随手把围巾围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他慢腾腾地围着,秋小律赌气似的转过身,肩膀却蓦地被人拢了过去,剩下的围巾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
“看。”
季屹指着湖面。
只见雾气蒙蒙的湖面上,高高的芦苇间,有模糊的影子。
雪在苇间飘着。
哗啦啦的水声中,孤自现出一只长脚鸟,正低头拨弄着细长的脚。它忽而警觉地仰头聆听,秋小律便屏住呼吸,生怕惊吓了它。
鸟通体雪白,唯有眉毛是黑的。
秋小律暗暗想,原来鸟也有眉毛。
它停着不动了,不一会儿,眉毛也变得雪白。
秋小律悄悄向前一步,却蓦地踩住被雪覆盖的枯枝,长脚鸟倏一下钻进密密的芦苇间,她有些懊恼地“啊”了一声,却感到季屹搭在她肩上的手用了用力。
他们抬起头,于是看见了,在泛着雪雾的平静湖面上,那只长脚鸟跃然而起,水红色的鳞状跗跖破开水面,它扇动着翅翼,沿着水平面低飞数尺后腾空而起,滑翔着没入雾气弥漫的远方。
它去向的地方,不知是远山,还是旁的水域。
好一会儿,秋小律才回过神来,她转头看着季屹,只见他的头顶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季屹低着头笑了笑,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下一场雪。”
秋小律知道他说的是与妈妈的约定。下雪天一起去看长脚鸟,成了他永远的遗憾。
他明明在笑着,她的心却轻微地疼起来。
她抬起手来,替他拢掉头发上的雪片,认真地说:“如果你想,以后每年下雪,我们都可以来这里看长脚鸟。”
无声的雪压住她的睫毛,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季屹用围巾整个围住她,打开车门:“谢谢你。走吧,回家。”
回去的路更难走了,但季屹开得很稳,他对于下雪的路况习以为常。
秋小律想到了什么:“你在瑞典的时候,应该经常开雪路吧?”
“嗯,不过在那边会提前换雪胎,普通轮胎会打滑。”
“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着了凉,她在车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季屹看了看她,车子在岔路口开上了另一条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幢陈旧的老宅前,他把车开进庭院。
“这是……”
“季家老宅,暖和一下再回去,这里没人住。”
秋小律跟着他进了屋子,房屋很干净,看来经常有人打扫,但并没有多少居住的痕迹。房屋的摆设并不奢华,只是温馨。修了坏、坏了修的那块木地板还在,踩上去发出有关时光的回响。因为没什么人气,房间里依旧有些冷。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稚嫩的男孩的声音:“哥哥,你回来了。”
秋小律毛骨悚然,瞬间抓紧季屹的衣服后摆:“你家怎么有小男孩?你不是说没人住吗?闹鬼了?!”
季屹也蒙了一下。
但那声音又很耳熟。
他突然头皮发麻,他意识到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小时候的童音!
自己说的话,以骨传导的形式,通过头骨与口腔肌肉的传播抵达大脑,那声音往往是低沉而有磁性的。而经由录音传入的外部声音,纵然仍旧是属于自己的,可它们经过中耳的三块小小骨头,由听小骨将震动传递至耳蜗,再将震动转化为神经冲动,传递至大脑,能量和音色都产生了变化。
因此,通过声波传导而非骨传导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总是那样的陌生。
以这样的方式听到年幼的自己的喊声,季屹也着实吓了一跳。
他们僵直地站着,一台红盒子机器人,缓缓地出现在面前。
季屹停了几秒钟,拳头硬了,血压也高了:“季!宸!”他的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这两个字。
秋小律连忙拉住他,谨防他对无辜的机器人动手:“你冷静一点,现在情况还不明了,这也不能确定就是季宸哥做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把我小时候的声音录在机器人里?”
嫌疑人的人选确实很单一。
秋小律只好继续找补:“他……也不是恶意,可能就是想你了,才这么做的。别生气了,我……”她灵机一动,打了个喷嚏,“总不能让我在门口这样站着吧,我可能真的要生病了。”
见秋小律鼻子通红,季屹这才把注意力从机器人身上挪过来,他把机器人塞进储藏室,又翻出一个样式轻巧的暖手炉,一看就是家里久用的宝器,铜器莹润生光。季屹将炭饼放入炉身,点了香,盖上通风盖,装入布袋中递给秋小律。
“我去找几张毯子来。”
季屹去卧室翻找,秋小律外面客厅等着,看摆在壁炉柜上的家族照片,上面有季家四口人的合影,那时候季屹还很小,规规矩矩地坐在妈妈的膝盖上,一副小大人模样。
小时候的季屹好萌啊,眼神那么亮,像是小天使一样。秋小律突发奇想,生个小季屹这样的儿子,天天带出去应该很好玩吧?只是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变成季屹现在这样子,一天到晚一副扑克脸,完全丧失了童年时天真烂漫的气质。
对面的墙上还挂着季宸的全身照,他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化,冷静、克制,由内而外的成熟,这可能就是家族大哥自带的气场。
秋小律又转向展示柜,只见最中央的位置上放着一只排球,上面有签名。旁边还有季屹在国外打球时的照片。那样阳光而意气风发的运动模样,却在柳春花风波最盛的时候,令季屹成为网民攻击他的话柄之一。一个人身上的品质和特性,依着旁观者的主观心情,在好与劣之间转换。
她拿起排球,想看上面是谁的签字。
“这是季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季屹出来了。
他将毛毯递给秋小律,她裹住毯子,研究起来:“虽然我不认识这个签名,不过若是你哥送的,应该是相当有名的球星吧?”
“季宸托国外的关系拿到的球星签名,为了赶上我的生日,找人从国外送回来的。可那个球星,恰好是我最讨厌的球员。”季屹露出嘲笑的表情,“我甚至没有怨他的理由。”
“为什么?”
“十年前开始,有关我的事,都是素野操办的,显然,他搞错了我最喜欢的球星是谁。”
那倒也是。
一时间,秋小律不知到底该心疼谁。
“但它至少是个有价值的排球,能卖不少钱吧?”
“在我眼中,就是有害垃圾。”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害垃圾这个分类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你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就算在你眼里它是个有害垃圾,但实际上它是……干垃圾。”
季屹被她认真给排球进行垃圾分类的样子逗笑,招招手让她坐下,从洗手间的壁柜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他折着腿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淋了雪,秋小律的头发湿漉漉的,季屹打开吹风吹了起来。
每次去理发店都是tony们给她吹头发,秋小律本来也没太当回事,但当季屹伸手拢着她耳边的头发,从她的额角捋到后颈时,她“触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