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颜挑了挑眉：“来了。”
秋小律刚转了一半头，手里的啤酒瓶就被人拿走了。
“你喝了多少，大半夜发疯。”季屹和她们这些吃着热乎乎炖羊肉暖胃的人不一样，他从寒夜过来，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哈出白气来。
秋小律看到他，想起被撞死的小猫，被毒死的萨莎，以及被季宸控制着的童年，他那么小就失去了深爱着他的父母……
她突然想起倪看说：她只是想要他快乐。
秋小律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一样的心情。
她站起来，一下子抱住季屹：“季屹，辛苦你了！”
季屹吓了一跳，手架在半空中，看向文舒颜，指了指秋小律，一副询问的表情。
文舒颜托着腮看着他俩，眯着眼笑。
年轻真好啊，拥有着肆意胡来的资本。
文舒颜的司机接走了她，季屹和秋小律步行回杏花斜街社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屹，盯得他心里发毛。
“舒颜姐说什么了？”
“她……”秋小律蓦地想起文舒颜在她耳边讲的秘密，她一下子扳过季屹的两条胳膊，面对着他认真地说，“季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不管是快乐、生气、悲伤还是愤怒，我都可以承接起那些情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居委会吗？因为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上班的时候把我带到派出所让我自己待着，我找到一本工作日志，里面记录着一位社区警点点滴滴的日常。据说老人家在去世前，特意让子女把工作日志打印出两份，一份给了居委会，另一份交给派出所，让大家帮忙留意那些有问题的居民住户。发现工作日志的那天，我就跟看小说似的，痴迷地看完了所有。在我心中，她就是不被大家熟知的无名英雄！”
日志里全是鸡毛蒜皮的社区琐事，谁家该换煤气了，谁家是自己一个人住，备用钥匙放在了哪里，谁家的猫马上就要生了，谁家有病人，需要多多关照等等。
最开始，她是当八卦看的，毕竟是杏花斜街社区里的事，时不时就看到熟悉的人名。哪怕退休了，这位昔日的社区警依然操心着大大小小的事，甚至帮助陈拓爸妈找到了陈拓蓄意埋到沙坑里的作业本，里面还有一段陈拓被同班“某女生”暴打后发誓这辈子追到天涯海角都绝不放过她的记仇语录，害陈拓被爸妈一顿爆扁。
全部都是细微的日常。
没了它们，地球不会停止转动，不仅如此，连事件当事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秋小律却被吸引了。
在她眼中，这位干了一辈子社区工作的奶奶就像是隐姓埋名的英雄，不会飞，也不会用手停住狂飙的汽车，可是她拥有神奇的笔头，将辖区范围内的大小事务整齐而流畅地记录下来。在她的领域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任何一次跌落，都将被稳妥地扶起。
秋小律就是在那时迷恋上这种感觉的。
她绘声绘色描述着：“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格，是生来就渴望去承接别人的情绪吗？我就是那样的人，我没有办法看到身边的人无限坠落，哪怕是听到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自杀的消息，也会感到悲伤。”
很多人并不理解她，上小学时，秋小律常常积极主动地参与各种帮助活动，还曾经被陈拓带人堵到教学楼门口，骂她虚伪、假，说她就会在老师面前表演正义使者。哪怕是后来上初中、高中、大学，甚至是工作以后，她的这种行为依旧不被人理解。
这个年代，人人精打细算，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无私奉献？
可她的初衷并非无私奉献，她只是无法忍受他人孤立无援，独自下坠。
起初，秋小律很迷茫，她开始怀疑，为什么别人总是能逃则逃的事情，她却赶着往上冲，她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爱出风头的虚伪的人？她一面怀疑自己，又一面觉得自己没有错，甚至和陈拓大打出手，是当时还在上大学的秋卫辛去学校把她领回来的。
秋小律自知犯了错，不敢说话。
秋卫辛从老师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原委，没有责怪她，却对她说：“不要因为真实的自己和周围的人所期待的状态不一致，就否定自己。安逸、惰性、跟风随大流是这个世界的保护色，不出头，就不会出错，人人通用的社会法则，不意味着就是正确的社会法则。真诚、坦白、裸露地表达着自己，会让擅长伪装自己的人类产生恐慌和负担，进而孤立和抵制异类，以期同化对方。”
温和着的中庸的人，在社交中才是安全的。
可是不合时宜地做着自己的人，从来都没有错。
那时的秋小律并不懂秋卫辛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从大哥的安慰和鼓励中确信自己并没有犯错。
从那之后过去很多年，秋小律至今非常感激秋卫辛在她无比犹豫的时刻，给了她继续前进的动力。
她很幸运，遇到了留下工作日志的社区警那样平凡而有韧性的人，还有着明事理的大哥和虽然天天打打闹闹但从不缺席她人生中任何重要场合的二哥，因为他们在，她才一直拥有足够多的能量保持着自己的初心。
季屹没有那样的幸运。
“季屹，难过的时候，要想到我。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摔下来，我都会稳稳接住你的！”她伸出双手，做出承接的姿势。
季屹看着她不算强壮的胳膊：“你不怕骨折？”
“我比你想象中要更加强壮。力气这种东西，就算是一时间耗尽了，只要吃顿饭补充能量，马上又会恢复回来。”秋小律说着，见前方出现摇晃的车灯，连忙把季屹拽到一旁的垃圾桶后躲着。
骑着摩托的秋连城嗖一下过去了。
还好她一眼就认出秋连城的车。
秋小律擦了把冷汗，站起来，季屹刚支起腿，秋小律又猛地弯下腰，按着季屹的脑袋把他压回到垃圾桶后面。
秋爸骑着自行车哼着歌溜达了过去。
他们一家像是约好了似的。
秋小律干脆在垃圾桶旁的纸盒上坐下了：“要不再等等吧，估计我妈这个点也要回来了。”她踢给季屹一个纸盒，“正好我教教你怎么做垃圾分类。”
“……”
秋小律竟然真的给他解释起了垃圾分类的原则，她正讲得头头是道，转头看到季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有些得意地问：“是不是被我的专业专才精神打动了？社区上次垃圾分类趣味测试我可是第一名，你随便挑一件垃圾，我都能立刻说出它属于哪一类垃圾，不信可以试试。”
季屹伸出手，绕到秋小律的脖子后，揪起她的衣领，问：“你说说看，我面前的属于什么垃圾？”
“你逗我！”
秋小律笑着推搡了一下季屹的肩膀，没想到使的劲儿大了一点，竟然直接把季屹从箱子上推了出去。季屹失去平衡，一头朝着道路倒去。秋小律忙伸手去拉他，却低估了季屹后仰的力道，被惯性拽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秋小律稳住下盘，一个虎扑率先落地，双手稳稳接住了正在向后倾倒的季屹。
她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季屹，坚定地说：“看吧，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稳稳接住你。”
“秋小律？”有人问。
秋小律和季屹转过头，见两个人走了过来。
他们上半身穿着羽绒服，下半身却穿着短裤和拖鞋，虽然显得不伦不类，却是老爷们儿出门遛街的冬季标配。
手里提着一袋啤酒的是秋连城，正叼着烟吞云吐雾的是秋爸。
就在这时，秋妈骑着电动车转了个弯，也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秋小律“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有力的双臂顷刻间绵软无力。
她似乎已经预见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