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季屹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被他吸引也是正常的事。”
秋小律沉默了一会儿。
程凯旋道:“如果你连这件事都知道了,说明你对季屹的往事已经了解到很深的程度了。我也不想瞒你,起初,我接到季宸哥的来电,他让我接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的季屹,佯装成他的朋友。他开出高价。其实我不缺这些,只是被这个提议吸引了。怎么说呢,你可以认为我是个很无聊的人吧,希望能找点真正的乐子。真正接触季屹后,我渐渐被他折服,这个人看上去很冷,但骨子里是热的,而人类是会不自觉去接近热源的。再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兄弟的事,季宸哥再次开价“续约”时,我便拒绝了。至于季宸哥第一次给我的钱,我在九原盘下了一家叫‘无趣’的夜店,算是给季屹的补偿。”
原来“无趣”是程凯旋的资产。
如果是这样,程凯旋对季屹也是一片真心了。
秋小律想了想:“我会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有些谎言,永远不为人知,对所有人都好。”沈悠在厨房里喊秋小律过去帮忙,她最后问了一句程凯旋,“你知道季屹把你当很重要的朋友吗?”
“当然。”
不然,他也不会对季屹这样死心塌地。
从程凯旋家出来后,沈悠才问秋小律:“你们两个刚才单独在客厅里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啊。”
“看你俩后来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有空观察我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现在是什么情况?简直变成了程凯旋的保姆,他倒是心安理得。”
沈悠有点不开心了:“你干吗突然攻击程凯旋?别忘了他出事也是因为我们最先让他来打球的,他一个人住干什么都不方便,我帮着点怎么了?这跟你给社区里的残障人士送菜送关爱,有什么区别?”
秋小律愣了愣,才说:“是这个道理……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每天不管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要发给程凯旋,你以为他是你的文件传输助手还是你的日记本?”
沈悠振振有词:“他现在天天闷在家里,哪儿都去不了,我怕他闷出问题来,才给他发一些有趣的日常给他解闷子。”她的语气缓和了一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在我决心照顾程凯旋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一见钟情下去,只要见到他,我心中的小宇宙就开始旋转。既然如此,不如顺从我的内心,想他就去见他,担心他就去照顾他。至于结果,受伤也好,难受也好,都是我自找的。每个人都曾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或者正在做着可能让未来的自己后悔的事,可是,不能因为未来的不确定结果,就畏手畏脚,对吧?”
秋小律拍了拍她:“我不是对程凯旋有意见,只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有点不舍得把你让出去。不过,你变了。”
“哪变了?我还不是天天都喜欢讲屁话,也就你有耐心听我扯这些。”
“你以前全是颅内高潮,但你开始从理论向实践过渡了,也许遇到程凯旋,不全是坏事。”
“遇到他,从来都不是坏事。”
##
秋小律从陈拓那里搜刮了一些蔬菜,照常送给社区的特殊关照人群。陈拓曾经吐槽过,就是因为天天被秋小律搜刮这搜刮那,他家的祖传基业杏花超市开全市连锁店的计划才会无限延期。
秋小律反倒又是一堆道理,在超市上架的塑封蔬菜都是标有明码保质期的,只要过了保质期的菜就不能继续出售,但蔬菜哪有什么所谓的保质期?只要不烂掉,就能继续吃。总不能过了保质期就直接扔掉吧?秋小律便经常挑一些虽然过了保质期但依旧新鲜完好的蔬菜送给社区里的特殊关爱人群,美其名曰帮陈拓清库存。
她也给阮雨阮月送了一些。自从宸屹集团内部大力宣传阮雨阮月姐妹情深的事迹以后,她们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物资,并不缺秋小律手里这捆菜,但她已经送习惯了,还是给她们送了过去。
阮雨正站在院子里打电话,秋小律没有打扰她,把菜放在院子口,朝她打了个手势便走了。
阮雨打完电话,拎起菜转过身,才看到阮月的轮椅正停在屋子门口。
阮月张了张嘴,声音更加浑浊了:“忙完了?”
“嗯。”
“我吐了。”
阮雨勉强能听懂她说出的词语。
她怔了征,才发现阮月从胸前到腿间有稀薄的呕吐物,衣服和裤子都得换。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可阮月说出口前,她没有发现。
“我先给你换衣服吧。”阮雨说。
阮月几乎动不了了,阮雨站在她的正对面,伸手从阮月的背后拉起衣角,努力往上扯,呕吐物粘在阮雨的衣服上了,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赶紧脱下阮月的衣服,再换上新的,可是阮月的两条胳膊软软地搭着,正如她的脑袋软软地抵在阮雨的胸前,像个巨大的肉块玩具。
阮雨的心中产生了荒唐的念头:如果阮月的胳膊是可拆卸的就好了,她可以拆下来替她换好衣服,再把胳膊装起来,反正那双胳膊现在也完全动不了,和玩具没什么两样。
最简单的动作,她们花了十多分钟才只换完上衣,阮雨已经气喘吁吁。
她刚擦了个把汗,就听到阮月咕噜噜的说了几个字。
阮月的声音日渐模糊,她已经渐渐过渡到使用眼控仪辅助交流的阶段,但阮雨觉得很累,不想去拿眼控仪,于是问:“你说什么?”
阮月又叽叽咕咕地重复了一遍。
阮雨突然很生气。
她当然听得懂阮月在说什么,她只是没想到阮月会亲口说出来。
“送我去疗养院吧。”阮月说的是这句话。
阮雨走进屋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张报纸出来,把它摆到阮月面前:“这新闻你没看过吗?这是刚采访过的,下周还有三家媒体发稿,你知道现在他们怎么称呼我们?我们是犹如并蒂莲一样的姐妹花,我们是命运一体的!公司把我的故事印在宣传册里每人一本,谁都知道我是在危难时绝不会放弃姐姐的好妹妹。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去疗养院?你要让我被别人骂死吗?”
阮月突然大吼大叫起来,她激动地脸都涨红起来,可阮雨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闭嘴!”阮雨大吼,“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每天看着你一步步变成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人,过不了多久,你说不了话了,过不了多久,你连厕所都上不出来了,再过不了多久,你——你——”
她扔了报纸,突然扑上去,抓住阮月满是呕吐物的裤子开始往下拉,可是阮月牢牢地瘫在轮椅上,凭借阮雨的力气,根本拉不下来那条裤子。
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已经照顾不了阮月了。
可她是社会榜样,是社区里光荣家庭的代表,是集团宣传册人人学习的标兵,她是一种符号,是一种精神,可唯独已经不是自己了。
她很久没有笑了,她好像也病了。可是比起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阮月,她的病又算什么?还有什么疾病比死亡更可怕?
她必须要照顾阮月,直到她们不再是姐妹的那一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