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遇想了想：“永远成竹在胸，事无巨细，我从未见他失策过。他好像从不会犯错，像个机器人似的。”
素野答：“不是事情体现一个人的风格，而是一个人的风格决定了他做什么样的事。”
方遇恍然大悟：“所以季总的风格，决定了他会在这个时候玩失踪？可他就真的这么信任屹总吗？”
素野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你觉得屹总如何？”
“我可不敢在背后说我现任老板的闲话，反正把他当小绵羊的人，都得吃亏。网上那些骂他的言论，也多半是跟风的话，屹总的水平，不比季总逊色，有的也只是年龄和经验上的差距。”
他见过季屹的简历，不到30岁，已经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人生阅历，虽然爱浪爱玩是事实，但优秀也是事实，他不仅运动细胞发达，以业余身份代表城市打排球联赛，脑子也好用，大学时期本硕读的都是计算机软件工程。
论天赋，季屹甚至超过了他的哥哥季宸。
季屹上大学时曾经把自己闲暇时写的深度学习AI项目上传到开源社区GitHub，以其优美凝练的代码获得大量关注，并登上了象征着具有潜力开源项目的Trending页面，同期登上Trending的项目正是当时轰动一时的谷歌深度学习框架TensorFlow。
那段时期正经历着载入人工智能AI史册的光辉事件，DeepMind开发了AlphaGo对战韩国顶级棋手李世石，最终以4：1获胜。从那之后，AlphaGo进入了无敌时代，在中国棋类网站上以Master的名号进行快棋对决，连胜60局杀遍天下，在令人恐怖的学习能力中，轻松超越人类职业围棋的巅峰。
有关人工智能的讨论甚嚣尘上，人工智能的强势发展，为人类带来巨大的挑战，甚至是忧虑。当时的围棋世界第一柯洁曾经感慨，对于AlphaGo的自我进步来说，人类太多余了。早在1968年，阿瑟·克拉克就曾于《2001太空漫游》调侃过，为了保证下棋的乐趣，对战机器人的程序被设计为只有50％的胜率，而人类对手则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不可否认，人工智能发展的全球热浪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下，季屹也以其优异的水平收获了不少人工智能研发公司的橄榄枝，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国。
这哪里是网上说的“外行管内行”？只不过网上爆出的都是季屹在国外泡夜店开跑车的视频和照片，大家便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大多数人把季屹当成发泄和攻击对象，他们更愿意把自己联想到的内容强加到季屹身上，并认为他们所认为的便是真正的季屹。
黑白颠倒的荒唐事，从来都不是新鲜事。
对于季屹在董事会问询会上的表现，方遇没能完全料到，但也不会像入会的其他人那样惊讶，季氏兄弟虽然不合，但行事风格却十分相似，他们是狼，不屑于猎手拙劣的围捕，也会在必要的时候亮出獠牙，给予致命一击。
素野搅动着咖啡，见它泛起旋涡，感慨着：“资本派的势力正在慢慢压过季氏一族，但资本派控制的业务板块势头正盛，季总现在需要做的是破局，而这件事，只能由他最信任的人来做。”
方遇啧啧称奇：“所以把宝都押在屹总身上？看不出来季总这么信任自己的弟弟，他们兄弟俩不是一直不合吗？屹总来了公司以后，还把季总毙掉的方案重新拿出来过目，他们不会是要在公司内斗吧？不会逼着我们站队吧？！”
方遇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他这人比较机灵，但是最讨厌做选择，他依旧记得上高中时被两个女生表白然后逼着做抉择时的痛苦，甚至不惜转学。
素野瞥了他一眼：“不必杞人忧天。而且，就算到了那一天……”他拍了拍方遇的肩膀，“说不定在那之前你就已经被屹总开除了。”
“……”
说得也有道理。
他能不能活到季总回来还不一定呢。
这么想想，方遇一下子轻松了。不愧是素野老大，真的很会缓解焦虑诶！
方遇感慨着：“说实话，屹总比我想象中还要强。说到底，能做成这么大产业的家族，人家强大基因遗传下来的孩子，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素野点头道：“通过今天屹总的临场反应，已经充分说明季总的判断没错。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危机培训，但他是天生的演讲家，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一些特别的语句上，他会下意识地加快语速，那种状态是非常雄辩的，给人一种很聪明、很有压迫力的感觉，而在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又会放慢语速，娓娓道来。这种一快一慢的节奏，是很多人长期训练都学不来的，这种游刃有余的状态，会在不自觉中给对手施压，不然樊雍今天怎么会这么快就做出让步？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抓到破绽的，是完全被屹总的气势压倒了啊。”
方遇听得直愣神：“我是觉得屹总气场很强，但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老大，我果然还有得学啊……”
素野喝了一口咖啡，看向窗外。
比一般咖啡更苦涩的味道，仍旧是他第一次来宸屹上班时的味道。
那时候素野上大三，应聘了宸屹集团总部的暑期实习生，在总裁秘书室帮忙打杂。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单独叫进季宸的办公室时有多紧张，那个年轻有为又神秘莫测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叠搭在下巴，眉头紧锁，似乎是为什么事苦恼。
就在素野百般揣摩总裁单独召见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实习生到底要做什么时，季宸开口了：“你上高中的时候，一般收到什么礼物，会比较开心？”
素野一愣，说：“得看是什么场合，还有是谁送的。”
“吵架和解的礼物，哥哥送弟弟这种。”
“您跟弟弟吵架了吗？”
面对素野直白的发问，季宸露出了难得的窘迫：“是有这么一回事……”
素野想了想：“就我而言，关键是心意吧！真羡慕您弟弟，有您这么一位懂得照顾他心情的哥哥。”
素野记得，当日听到他这么说，季宸只是笑了一下。
后来，在跟随季宸这么多年中，素野才逐渐明白了那个笑容的含义。
原来，距离他第一次知道季家兄弟之间的事，已经十年了啊。
窗外，夜灯渐次亮起，车灯连成红龙，在巨兽蛰伏的城市里潜行起来。
季屹提着外套经过秘书室，方遇连忙放下咖啡跟上来，季屹却挥了挥手道：“不用跟来。”
“您去哪？”
“无趣的地方。”
“那我通知一下张师傅，让他在地库等您。”
“不必了，私人行程。”
方遇愣愣地看着季屹的背影，回头问素野：“老大，屹总才刚从村里回来，能有什么私人行程，难道是去私会佳人？现在舆情可不乐观，他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吧？”
素野倒是想得开：“不要小瞧屹总的水平，他永远有能力让局势变得更糟糕。”
方遇打了个寒战：“还是别了……”
不愧是跟了季宸十年的素野，提早地预判了当晚的舆论盛况。
有人在网上爆料，在九原网红夜店“无趣”碰到了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季屹，这位麻烦缠身的屹总高调出现，左拥右抱，谈笑风生。
秘书室的电话直接被打爆，樊雍咆哮着问季屹是打算用火箭炮直接轰沉宸屹集团这艘巨轮吗？！
显然季屹并没有当回事，第二天依旧顶着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来上班，总裁室已经摞了厚厚一沓文件。虽说素野已经把文件筛选过，只把确需季屹过目决策的文件呈上来批复，但工作量依旧超出想象。
更何况季屹对知派科技这部分的业务熟悉，其他的都要一边看一边问，但素野又有其他工作需要处理，幸好方遇是素野带出来的，两人便交替着陪季屹批示文件。
季屹批了一上午文件，一抬头，看到素野拉着门，厨师推着四层餐盘走进来，季屹看看腕表，原来到了饭点。可是他越来越没有胃口。
在梅林村的好胃口，遛得一干二净，厌食症状又回来了。
最讨厌的事情不是得病，而是旧病复发，在那种时刻，一个人会突然意识到，疾病是不会消失的，它一旦发生，就会从此寄生在人体内，虎视眈眈地等待着趁虚而入的时刻。稍不留神，它便会一次又一次地回来，直至肉身消亡的那一天。
社会的疾病，亦是如此，人类群体的劣病并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消失，群体暴力、道德绑架、权力腐蚀……它们一直潜伏在社会之中，等待着卷土重来的土壤和时机。
素野也发现，季屹对所有菜都只是吃一口，就搁下筷子。
“屹总，菜是否不符合您的胃口？我们是按照季总的风格来做的，他的口味偏清淡。”
季屹问：“他连饭都要你来负责吗？”
“也不是。他是工作狂，凡事都要过问，从我入职以来，很少见他休假。总裁室就是他的家，他几乎每天睡在这里。我们也是心疼他，才会做这些的。”素野顿了顿，才问，“您昨晚去夜店的照片被拍下来了，几个大股东打电话问询是什么情况。”
季屹盯着满桌菜肴，兴趣缺缺地说：“还能有什么情况，难不成我在夜店是批文件吗？公关的方案出了？”
素野答：“交过来三版，但都不符合您的要求，我擅自返稿要求他们改了。”
季屹道：“不能指望他们。”
他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打开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