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啊，来拜拜佛祖。”阿公个声音沙沙，像老唱片。
我行过去，跪咧蒲团顶。祠堂后进供着佛祖，香火从未断过。但系我个目睭还系忍不住瞟向两边个神主牌——黄氏列祖列宗个牌位，密密麻麻，一层过一层。
“孥仔人毋专心。”阿公轻轻拍我个肩胛，“拜佛爱用心，佛祖正会保佑。”
我正想应话，突然外口传来嘈杂声。行出祠堂一看，原来系开发商个车停咧路口，几个西装革履个人落车行过来。
“老伯，俺又来咯。”带头个开发商笑咪咪，“上个次个事考虑成怎样？”
阿公面沉如水：“免考虑，祠堂俺唔卖。”
“阿公，人出五百万啊！”我伯伯不知时阵也来到，面红红，“拆个祠堂起新楼，俺还能分到两套单元！”
“放屁！”阿公手杖顿地，“祠堂是祖公产业，佛祖面前你敢说拆？”
争论又起，我悄悄退入祠堂。香烟缭绕中，我仰看佛祖金身。忽然间，我发现佛祖个眼角好似有滴泪珠。
那夜我睡唔落，翻来覆去。半眠中，好似听见有人叫我。
行出房间，月光下个祠堂特别亮。门自己开开，我犹豫一下就行入去。
奇哉怪哉，祠堂内底唔同平日。烛光自动点燃，映照住壁画上个人物居然动起来！我揉目睭，正发现唔系壁画动，系有个人影企咧佛祖龛前。
是个老阿婆，身着旧式唐装，手拈佛珠。
“阿妹来咯。”伊无回头就知系我，“来，阿婆带你看看。”
伊手一挥，祠堂个墙壁变透明。我看见百年前，太公太婆们一砖一瓦起祠堂；看见日军侵华时，全村人躲咧祠堂底个地洞；看见战争时期，老祖公冒险将佛祖像藏咧草堆底......
“祠堂唔止系祠堂，”阿婆声音温柔，“系俺黄氏个根，佛祖保庇俺乡里平安百余年。”
再一挥袖，我看见若祠堂拆除后个景象——高楼起矣，但乡里人情淡薄，子孙散落四方，再无人记得自己个根底何处。
天光时，我醒来，发现目汁湿透枕头。
早餐时，我伯伯又提起卖祠堂个事。阿公面色阴沉，但系这次无立即反对。
我放下筷子：“阿伯，阿公，我昨夜发个梦......”
我将梦境一五一十讲出来。讲完客厅静悄悄，只有老钟滴答声。
良久，阿公长长叹口气：“那不是梦，是祖婆托梦。伊年轻时是祠堂个守祠人，最信佛祖。”
伯伯沉默半晌，忽然站起：“我去回绝他们。”
阿公目睭亮起来：“你想通咯？”
“俺唔能卖脱自家个根。”伯伯个眼圈红红，“再说，祠堂有佛祖保佑，拆咯会遭报应个。”
后来，乡里决定唔卖祠堂，反而集资修缮。开工那日，工人们从祠堂梁顶发现本旧账册，记录着早年乡里个集资情况同埋一片锁咧铁盒内个地契——正好解决乡里面临个土地纠纷。
阿公笑到见牙唔见目：“看看，佛祖显灵咯！”
如今祠堂修旧如旧，香火更旺。每逢初一十五，阿公还系坐咧大师椅顶，手拈一枝香。唔同个是，现在身边多哩伯伯同我。
有时夜深人静，我仿佛还能看见个老阿婆企咧祠堂角，对住我微微笑。
佛祖眼角的泪珠，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或许，它从来只存在信与不信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