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辉洒向群山，层峦叠嶂之间泛起浓浓白雾，雾气氤氲久而不散，为山涧的瀑布蒙上一层不似人间的梦幻之感。
瀑布水流轻缓，落入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蜿蜒流向山下，最终汇入泗水。
此处乃是大秦帝国泗水郡。
而在泗水与北方祁水交汇的地方，有一座下邳城。站在瀑布流下的那个缓台，恰好可以将整座城池尽收眼底。百姓正在生火做饭，袅袅炊烟飘向天际。只不过，那位在半山腰结庐而居的隐士，此刻没有闲情欣赏人间烟火。
朴素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桌案，其上的凤鸟衔环铜熏炉升起缕缕白烟，朝阳透过粗糙的窗棂射入，更显烟雾缭绕。此番映衬下，案前老人的面容朦胧不清，越发神秘莫测。
数十根蓍草被他拿起，又有规律地换手，或者放下，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神情也在凝重和平静之间不断变换。这是一种古老的卜筮方法，名为揲蓍，据传是源自易学祖师周文王。因此，这位老人是在占卜。
日上三竿，老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蓍草彻底放下，而后拿起了毛笔，在竹简上写着一些晦涩难懂的阴阳易理。良久，废弃的简条全都被他扫落于地，唯一留在手里的那片简条上，以秦隶之体写着八个字——
潜龙斩蛇，天下归心。
老人并不惊讶，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山间逐渐消散的雾气，轻捋白须，深深地叹道：“大治之世即将到来，我也应该为其做些准备了！”
三天后，下邳城的百姓发现一件怪事，祁水桥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神秘老人，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用犀利且明亮的目光打量过往行人，被看之人如芒在背，以至于过桥的时候纷纷加快了脚步。
直到那个年轻人出现在桥头，老人才有所行动。下邳人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从何处而来，但都知道他谈吐优雅，待人温和，所以当他被老人拦住的时候，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
“老伯，有事？”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老人冷眼看着他，脱下一只鞋扔到远处，命令道：“给我捡回来！”
年轻人不知道老人此为何意，但终究是举手之劳，他不想在这事上浪费口舌，便依着他所言做了。
劳苦大众喜欢凑热闹，一旦热闹不起来，人们也就散了。所以没人知道，这件看似稀松平常的小事，乃是未来天下纷争的重要一环。
一个月后，那个神秘的老人离开了下邳。
泗水之畔有个农家，守着河边打渔为生，可是不知道为何，就剩下一个幼龄男童尚在人世。老人经过此处，便将他也带走了。
“爷爷，我们去哪儿啊？”小男孩牵着老人的手，似乎对自身处境一无所知。
老人和蔼一笑：“西边。”
宽敞的驰道上，一老一幼的影子，被夕阳映得很长很长。
在老人揲蓍占卜的时候，东南海边的会稽郡，也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吴县的西南角，有一户平凡朴素的人家，但江东百姓都知道，这家人可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曾经的楚国有三大姓氏，分别是昭、景、屈，皆为贵族，而这家的男主人就是昭姓后人。他的妻子，则是东周某位巫官的徒孙，若楚国尚在，她的地位甚至比丈夫还高，毕竟执掌祭祀、卜筮事宜，趋吉避凶尽在其手。如今夫君早逝，她带着幼女苟安吴县，早已不复昔年风采。
晦暗的房间，妇人焚香祷告，身前的陶盆内，炭火闪耀着殷红的光芒，一片龟甲落于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甲背出现许多裂纹。这是与揲蓍易术异曲同工的占卜之法，然而其源流更加遥远。
妇人望着龟甲的裂纹，面露喜色。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她轻声呢喃，“看来我楚国复兴之日不远了。”
“咔嚓”一声脆响，龟甲彻底崩裂。
妇人笑容渐敛，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之色。
“这是？”妇人将龟甲从炭火中取出，看着断口，脸上的震惊已经变成了恐慌，闭目沉思许久，愕然呢喃道，“潜龙斩蛇，天下归心，楚……亡？”
妇人大叫一声，向后倒去，一口血喷了出来。
“娘？”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推开门。
“快去找你项叔叔，告诉他，楚会灭秦，但也会……”她的声音越发虚弱，“潜龙斩蛇，楚亡！”
她彻底不动了，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小丫头愣在原地，片刻后嚎啕大哭。
妇人所言的项叔叔，其实是楚国大将军项燕的儿子项梁，项燕死于秦将王翦，而后楚国被灭，项氏族人便与昭氏一样，逃到江东吴县定居下来。
不过，他们此时并不在这里。
妇人临终前的警告，小丫头根本不明白是何意，外加丧母的打击，她似乎忘记了告诉项梁。若干年之后她忆起此事，发现项叔叔已经不在人世，他的一位侄子承其基业，也确实勇猛无比，拥有雄才大略，在这方乱局中获得了绝佳的优势，可惜完全不信命数之论。
而在泗水郡，下邳城往北有个不起眼的沛县，不久的将来，便会成发生一件“斩蛇起义”的大事。或是高人的布局，或是命运的推动，与之相关的那些人，就像这世上无数河流一样，终将并于相同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