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桃林深处的村落
辛昕新2023-10-08 14:003,308

  九月末,深秋将尽。

   秦二世三年,却也是秦二世胡亥的殒命之年,而逼死这位皇帝的罪魁祸首赵高,权臣生涯同样迎来了终点,死于他新拥立的君主子婴之手。

   始皇帝做梦都没想到,嬴氏几代人励精图治换来的天下一统,在他沙丘病逝仅仅三年后,便再次分崩离析。

   是外患造就,也是内乱促成。

   大秦版图之上战火四起,秦军一败再败,已无还手之力,朝廷掌控的领土不断收缩,仅限于函谷关以西的内史地区,这是国都咸阳管辖内的特殊区域,并未冠以郡名。

   如此狼狈的残局,子婴已不敢再以皇帝自居,只好退称为秦王,咸阳为数不多的兵力已经被他派往蓝田,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君主的处境尚且如此不堪,黎民百姓更是难以自保。不论是以义军为名的六国反秦势力,还是抵御暴动的各地守军,都不太把寻常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以至于以民为盾和屠城之举比比皆是。今年的秋风并不凛冽,却似乎多了一些鲜血的味道。

   函谷关乃内史咸阳东方重要关隘,若想从河南进入关中,此处是必经之路,为了防止反秦之人直插国都腹地,大秦朝廷对此尤为重视,守军数量较之别处多出来不少。即便侥幸攻破此关,前方还有潼关阻拦。

   而在函谷关和潼关之间,是一条宽阔的道路,两侧皆为悬崖峭壁,极其险峻,南方的黄河末流并未延伸至此,北方的洛水分支也绕道而行,在任何人看来,这里都应该是个不毛之地。

   可是现实却恰好相反,此地遍布桃林,一望无际。仲春之季,冲天的花香沁人心脾,孟秋时节,累累的硕果诱人采撷。饶是如此,也没人真的来欣赏桃花、采摘桃果,像这种军事要地,除非不要命了,否则无人敢靠近。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桃花村,便是隐匿在桃林深处的聚落。

   这里的人不仅敢在两座关隘之间居住,还修建暗渠将洛水引入,甚至在峭壁之下开垦农田,种植粮食和苎麻。任由外界烽火连天,此地之人两耳不闻,过着自给自足的恬静生活。

   村子的最深处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周围没有任何民房,延伸出去的道路蜿蜒曲折,半途还有桃树遮挡,如果没有人带路,很难找到这里。这是夏攸的家。他是桃花村的绝对领导者,虽然年纪轻轻,但没人敢质疑他的地位。

   清晨的阳光洒向大地,朴素的房门被人推开,一身粗布麻衣的夏攸走出来,站在院中伸了个懒腰,望着天际,舒适地感慨:“又是个大晴天啊!”

   “哥!”一个憨厚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葛建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哥!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

   “怎么了?是不是王婶又不给你饭吃了?”夏攸宠溺地笑了笑,“她家今年收成不好,你也别总是赖着,帮别人干活,一样有饭吃。”

   “不是。”葛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只王婶,我也说不去清楚,你快去看看吧!”

   葛建是夏攸捡来的孩子,似乎是遭受过什么打击,脑子不太好使,不过力气却大得出奇,甚至还会些武艺,便将他当弟弟一般留在身边,平日里让他给村民干活儿混口饭吃,没事的时候,也负责保护村里的安全。

   葛建这么着急,想必是出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以他的表达能力,想要说清楚确实不太容易。于是夏攸便不再多问,跟着他向村里走去。

   这还没到三竿的日头,村市就已经聚满了人。

   小的时候,夏攸一直不清楚这个市场的意义何在,本来村子就不大,村民如果有交易的需求,直接一对一就完事了,邻里之间又不是不熟。直到长大了一些,爷爷才告诉他,村民无法真正自给自足,官方必须掌控某些物资,以此为基础推动交易,这样才能把村民的供给落到实处。

   所谓村市,就是一个长条桌案,摆放在酒坊的门口。这间酒坊并不是很大,三间房子的规模,是夏攸的产业,同时也充当仓库。

   “夏攸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侧目,然后将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吵了半天,却完全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夏攸并未止步,被簇拥着走到桌案后方,平静地看着那些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大家安静一下。”

   此言犹如君王的圣旨,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夏攸望向站在前排的一个妇人,轻声道:“王婶,你来说。”

   “我是家里没盐了。”王婶憨厚地笑着,“这不快过年了么,想多换些盐。”

   “快过年了?”夏攸一愣,“已经九月末了吗?”

   王婶没有在意他的疑惑,诚恳问道:“夏攸啊!是不是没盐了啊?村市十天一开,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都不见动静,大家伙心里没底,这才让葛建去找你。”

   “这个……”夏攸尴尬地挠着头,“王婶你也知道,村市都是荀悝在管,我还真不清楚,他人呢?”

   “好久没看到了。”旁边的老汉接话道,“那小子还欠我一坛酒,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葛建。”夏攸吩咐道,“去学堂把伍越叫来。”

   葛建应了一声,然后跑开了。

   村里的学堂,是夏攸依照爷爷的遗嘱办起来的,因为早些年没有合适的先生教学,耽搁了许久,直到年轻的儒生伍越偶然来此,才真正走上正轨,让那些孩子可以得到基本的启蒙教育,至少识字和能写,由于秦篆过于复杂,所以伍越教的都是秦隶。

   伍越听闻夏攸找他,叹息道:“荀悝惹的祸,关我何事!”

   话虽如此,他依然不敢怠慢,让孩子们自己写着,一路小跑地奔向村市那边,心里忍不住把荀悝的祖上问候了一遍。

   “夏攸,你找我?”伍越故作镇定,笑着走近。

   “你倒是自在哈!”夏攸斜睨着他,“村市已经半月未开,你为何不来通知我?还有,荀悝到底去哪儿了?”

   “盐酒大事,我也没办法啊!”伍越委屈巴巴道,“至今我都不知道,你的盐是从哪来的。正所谓非礼勿听,我可不敢多问。至于荀悝……确实许久未见了。”

   “什么非礼勿听,你就是懒得管。”夏攸瞪了他一眼,并未责怪,将目光投向人群,“除了盐,还有别的吗?”

   “还有碳!”那名老汉喊道,“夜里越来越凉,我这身子骨快撑不住了。”

   夏攸轻轻点头,而后道:“明日傍晚,村市准时开放,大家先回去吧!”

   村民对他似乎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乐呵呵地散去,彼此之间开始唠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明天?”伍越凑近了些,“真能有盐?”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拿酒跟潼关守军换的盐。”夏攸拉过酒坊门口的椅子,坐了下去,“我爷爷的桃花酿世间罕见,我虽然不及他,至少也有八成功力,如今天下大乱人心惶惶,秦军守将的处境几近绝望,更需要借酒浇愁。我现在不知道的是,库房里是否还有剩余,即便去换,也需取酒,荀悝不回来,我打不开啊!”

   “如此重要的地方,你居然不留个备用钥匙?”伍越诧异道。

   “本来就没有钥匙,是荀悝自行打造的铜锁。”夏攸捏着眉心,“他说夜不闭户固然是和睦之象,但酒坊与村市关乎百姓生计,不容有失,我便同意了。”

   “话倒是没有错。”伍越困惑地望向远方,“那他能去哪里呢?”

   “再等等吧!”夏攸道,“日暮之时他若不回,我便让葛建把门砸了。”

   没有等到日落,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便从村口徐徐走来。

   荀悝比夏攸和伍越年纪都大,唇上颚下生有黑须,他步伐稳健,一看就是武艺傍身,只是从来没有施展过,夏攸也不清楚他的身手究竟是什么水平。村里唯一的游侠朱莹曾想要出手试探,被夏攸拦住了,剑客比武这种事,还是不要在和谐安逸的村子出现比较好。

   桃花村的宗旨,便是收留天南地北的避难之人,不问身份,只要遵循村里的秩序,自食其力,其余都不重要。

   “你还舍得回来?”夏攸似笑非笑地望着荀悝,看不出喜怒。

   “岁末将至,我去寻找雕琢神像的桃木了。”荀悝解释道,“怎奈桃林虽大,却无枯死之木,我又不忍心伤及健康桃树,所以走得远了些。”

   他的身后真的拖着一根枯木。

   夏攸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依然平和:“我不管你干什么去了,我只想知道,库里还有盐没有。村市十天未开,大家都陷入恐慌了。”

   “所剩不多。”荀悝言简意赅,“恐怕不够。”

   夏攸走到他的身侧,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侧头道:“你将十坛桃花酿装车,明日一早,我们去潼关换盐,顺便要些木炭。”

   未等荀悝回应,夏攸便大步离去。

   “用人不疑啊!”伍越意味深长地笑着,“换成是我,非得把你这段时日的行迹问明白不可。找根破木头消失了半个多月,说死我都不信。”

   “所以你不是他。”荀悝面无表情,甚至不曾看他,自顾自地去开门。

   “那么……”伍越笑容渐敛,“你究竟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荀悝将那根桃木拖进酒坊,并关上了门,把伍越晾在了外边。

   伍越目光幽幽,冷哼道:“我迟早会查出来你是什么人。”

   夏攸就坐在远处的树杈上,酒坊前的情况被他尽收眼中,当伍越脸色阴沉地离去,他才仰头灌了一口酒囊里的桃花酿,忍不住叹息道:“这是何必呢!”

  

继续阅读:第二章、被追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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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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