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破局的人
辛昕新2023-12-22 09:243,881

   囚车被兵卒打开,夏攸得以出来,双手却依然被反绑着。自从走进囚车,他已无所畏惧,唯一怕的便是昭兰,现在要面对的,恰好是满腔怒火的她,不免心生忐忑。

   昭兰脸色阴沉地缓缓靠近,夏攸的心越发紧张起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吞咽唾沫让自己镇定,强颜欢笑道:“那个……我还受着伤,咱们有话能不能……”

   他未等说完,昭兰已经一脚踢了过来,正好踢到他的屁股上,咬牙切齿道:“受伤是吧?”连续又是三脚,每踢一脚喊一句话,“赤鸢是吧?暗桩是吧?骗我是不?”

   夏攸扭曲着身体躲闪,却还是没躲过去,刚要反驳几句,赫然看到昭兰的眼睛红肿,已经泪流满面。她测过脸,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狼狈,语调却极其凄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的!”

   夏攸的笑容渐渐凝固,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道歉有用吗?”昭兰骤然转头盯着他,愤恨且悲伤地说,“事已至此,你让我如何救你?”

   夏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怅然地苦笑着:“除了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生于乱世,有时候确实身不由己。事已至此,我劝你不要牵扯进来,你能好好活着,我就算是死,亦能瞑目。”

   “为什么?”昭兰厉声质问道,“为什么非要如此?天下初定,楚国将兴,天塌下来有项羽顶着,我们可以举案齐眉携手走完余生,何乐不为?如今你大义凛然,忠臣不事二主,却被刘邦送来当作待宰羔羊。你想过没有,你若是死了,我的余生该有多么悲凉?”

   “岁月会冲淡一切。”夏攸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其实我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太长,将来也会出现比我优秀的人,所谓海誓山盟,不过是活人相互依靠的借口,一旦一方永远消失,思念和情义都会渐渐被哀怨替代,思及过往,只有痛恨和愤怒,岂会为一人独守余生?”

   “你这话,恐怕自己都不信吧?”昭兰走近一些,几乎贴在他的脸上,“夏攸,你连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又何必故作无情呢?我们相处之日是不多,但我却是为数不多的了解你之人!刚才伯叔在帐内所言我都听到了,你故布迷阵,不过是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以此为刘邦制造和谈的机会。”她抱着夏攸,在他耳边低语道,“此事若成,你断然没有活路!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你?”

   “保不住。”夏攸摇头道,“你若轻举妄动,非但救不了我,连你都会遭到项羽的猜忌。他可以容忍你错一次,绝不可能一直容忍。昭兰,不能与你相守余生,是我最大的遗憾,让你伤心流泪,我已经心如刀绞,你不要再因为我陷入危险的境地。我求求你,保住自己,好好活下去!”

   昭兰给了他一拳,哽咽道:“你就是个混蛋!”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窃窃私语。那些人离得较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内容,但通过行为举止,判断出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尤其是灞上来的兵卒,一个个目瞪口呆。伍越也在远处看着,似笑非笑,并没有过来打扰他们。

   “你在军中地位不俗,别让人看热闹了,赶紧回去吧!”夏攸道,“朱莹,别傻站着,快把她领回去。”

   朱莹抱着剑走过来,咧嘴一笑:“你的样子很狼狈,要不我一剑杀了你算了,免得受此羞辱。”

   “我倒无所谓。”夏攸撇嘴道,“你下得去手吗?”

   “我也无所谓。”朱莹把剑换到左手,握着剑柄,对昭兰道,“昭兰,要不给他来个痛快?免得你总为这厮伤心难过。我早就想干掉赤鸢了,机不可失。”

   “别闹了。”昭兰毫无心情开玩笑,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处置他,我确实应该去帐内看看了。”

   “不用去了。”伍越刚好走过来,“上将军已经决定,明日在鸿门设宴会见刘邦,听他如何解释。至于夏攸,说他罪大恶极,将在宴会开始之际斩首示众,以此修补双方罅隙。”

   昭兰如遭雷击,顿感头晕目眩,如果不是朱莹扶着,她就直接栽倒在地上。她闭着眼睛,用力抓住朱莹的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沉地说:“夏攸,你可曾想过这个结果?”

   “意料之中。”夏攸却很平静。

   “好一个意料之中!”昭兰绝望且阴森地咯咯笑着,“在桃花村,你用一件衣服便试图驱赶我,现在又要与我阴阳相隔。哼,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就算死,我也要在黄泉路上追上你。”言罢,她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夏攸被惊住了,急忙喊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朱莹,给我看好她。”

   夜半三更,夏攸被绑在点将台外侧的柱子上。伍越在他身前放了一个桌案,其上摆着酒菜。周围有二十名精锐兵卒手持矛戈警戒,几乎背对夏攸围城一个圈。在不远处的阴暗之处,一个抱着剑的颀长身影正斜倚着栅栏,似乎快要睡着了。

   伍越往陶碗里倒着酒,惋惜道:“这是何必呢?昭兰与你情投意合,放着挚爱和幸福的人生不去珍惜,非得往死路上走。”

   “是呀!”夏攸叹道,“如果我是不是绣衣执法赤鸢,那该多好!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能在衡量利弊之后,选择最合适的那条路。”

   “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能逃走吧?”伍越端起酒碗,浅酌一口,然后往另一只碗里倒着酒,“绣衣院的暗桩早就清理干净了,已经没人可以救你。即便你还有别的后手,能够在这二十名精锐兵卒围困之下逃脱,依然跑不出去。”他侧身,指着远处的那道阴暗的人影,“看到没?项庄在那里守着呢!”

   “你还真够谨慎的,居然把他都叫来了。”夏攸点头道,“有此人守着,我就算不被束缚,应该也不是对手。”

   “我从来不曾小瞧过你,怎么可能掉以轻心?”伍越把酒端到他的嘴边,“念在过往情义上,我便在这儿陪你一直到天亮。”

   “好兄弟,多谢了!”夏攸从容地喝起酒来,之后舒适地哈出一口气,“看在你这么讲义气的份儿,倒了九幽阴府,我给你占个好位置。”

   “咒我是不?”伍越淡然一笑,“别来这套,我根本不怕死。不过,你被斩首以后,昭兰就算不跟你殉情,余生应该亦不会再爱上别人。姑娘的人生,因此被你影响,你还真是罪大恶极。”

   “也许吧!”夏攸道,“若真如此,至少还有朱莹陪着她。”

   “万一朱莹嫁人呢?”伍越冷笑道,“游侠也好,剑客也罢,终究还是女人。最近我发现,项庄似乎对她有这种心思,总是尝试靠近和攀谈,没准真能成。”

   “我都死了,活人的事情还归我管吗?”夏攸嗤笑道,“不过,项庄跟朱莹都是剑客,在一起的话,岂不是隔三差五就得打起来。依我看,项庄有罪受了。”

   他们侃侃而谈的时候,昭兰却在帐中借酒浇愁。她的身前放着一个打开的布包,里边是许婆婆缝制的那套衣裳。她在疯狂饮酒的同时,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滴落下来。桃花村的一幕幕恍如昨日,一想到夏攸即将身死,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真的不救吗?”朱莹问道。

   “怎么救啊?”昭兰悲愤地说,“项梁伯伯对我有恩,我又是楚国昭姓后人,岂能背叛项羽?何况,我们如何去救?伍越抽调二十名精锐兵卒防守,还有项庄在远处盯着,范增和项羽皆在留意我的动向,咱们根本无人可用。”

   “这还真是个死局。”朱莹道,“希望夏攸还有后手,不然的话,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他的尸体送回桃花村安葬。”

   “哎!”昭兰继续喝酒。

   与此同时,一个人披着夜色,缓缓靠近项庄,满脸堆笑道:“这大冬天的,又是晚上,你杵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嫌冷呀?”

   “孙右领,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作甚?”项庄桀骜一笑,“难道是昭兰让你来的?幽兰卫想要营救夏攸吗?”

   “左领可不是徇私之人。”孙典依然笑着,“事关夏攸,范增军师早已下令,幽兰卫所有人不得有任何行动。纵使是昭兰左领,此刻除了给夏攸准备后事,也就只剩借酒浇愁了。”

   “那你为何不在帐内待着?”项庄又问。

   “深夜越发寒冷,我去找管物资的老隶要些木炭。”孙典道,“等会儿他派人给我送来,我便先回来了,见你在此,顺便打声招呼。”他意味深长地说,“幽兰卫撒手不管,防范的重担皆在你们身上,辛苦了啊!”

   “有我在,夏攸跑不了。”项庄自信回应。

   孙典没有再说什么,紧了紧衣衫,似乎很冷的样子,龇牙咧嘴地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声刺耳的哨响在夏攸附近出现。那二十个精锐兵卒骤然一惊,纷纷严阵以待。伍越也瞬间酒醒,诧异地望向四周。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围成圈的兵卒里,有至少七人把手中的武器刺向身旁的同袍。

   不仅有人营救夏攸,还隐藏在了精心挑选的防守队伍之内。

   一个兵卒趁机斩断绑缚夏攸的绳索,在他耳畔低声道:“往南走,戏水与灞河的交汇之处……”话未说完,他就被赶来的援军从背后刺穿。

   不知谁给夏攸扔过一把剑,他抬手接住,重获新生一般,凛然的杀气蓬勃而出,眨眼之时便杀掉数人。

   伍越被吓坏了,抱着脑袋四处逃窜。不料没走进步,夏攸的剑锋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上,并没有杀他,而是沉声道:“帮我转告昭兰,夏攸此生唯一遗憾,便是无法为她遮风挡雨。此般对立,实属无奈。”

   伍越知道自己死不了,顿时轻松不少,望着远处正在逼近的项庄,叹息道:“话我肯定替你转达,不论你是否活着。”

   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越王之剑斜着刺了过来。

   夏攸侧头闪过,项庄又以刁钻的角度,划向他的脖子。夏攸知道,这就是那一招无人可破的诡异剑招,如果闪避或者格挡,那么就会被变招刺向胸腔,手腕的活动余地,已经不足以拦下那一剑。

   夏攸抬剑拦截,就在项庄变招的同时,他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先行出招,提前拨开项庄的剑锋,顺势刺穿他的右肩。随后一脚,把他踢出老远。

   项庄受伤不重,却躺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夏攸刚才是如何办到的?过于自信,让他没有想到夏攸能够破解,自然不曾注意到他是如何出剑。肩上的痛楚被心里所受的打击掩盖,既有震惊,又有惶恐,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有人在辕门外准备好了马匹,夏攸策马狂奔,很快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朱莹在哨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赶过来了,全程目睹了夏攸一剑击败项庄,不免摇头叹道:“论用剑,还得是赤鸢啊!”

   其实她早就知道,曾经她无法学习的墨家剑法“非命”,一定可以破项庄的必杀剑式。亲眼目睹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惊叹其干净利落。

   “夏攸逃走了?”昭兰得知此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长吁口气,默默祈祷道,“希望他逃得远远的,千万别再卷进来了!”

  

继续阅读: 第四十七章、连环计的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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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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