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和谈的前夕
辛昕新2023-12-20 09:303,715

   夏攸挟持项伯为人质,顿时引起一阵骚乱。手持矛戈的兵卒将他们围起来,弓弩手的箭支已在弦上,可是事关项羽叔父的性命,谁也不敢妄动。

   范增和伍越闻讯而来,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尤其是伍越,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出现此般局面,出言劝道:“夏攸,有事好商量,休要伤及伯叔性命。”

   “商量什么?”夏攸抓着项伯的肩膀,剑锋离他的喉咙不足寸余,冷身道,“我杀韩方,便是为了潜入此地探听虚实,如今征伐在即,再藏下去也没有意义。看在昭兰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这位叔叔,前提是,你们不要逼我。”

   “这又是何必呢?”伍越愤愤道,“刘邦给了你什么承诺,让你这般愚忠?相信我,现在放手,我会去求上将军不追究此事。”

   沛公不曾给他任何承诺,夏攸所信之人,乃是从小把他抚养长大的爷爷,不论他预见的那个未来是否得以实现,至少他不能背弃这份恩情。逃避已经付出惨痛代价,他不能继续退缩了,只需鞠躬尽瘁便可,至于将来如何,那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夏攸决然道,“要么放行,要么射死我,如果你们有把握在赤鸢的剑下救人,不妨试试。”

   这时,范增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他,沉声道:“夏攸,大势已定,你就算杀了项伯,同样救不了刘邦,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此番离去,只为将你们出兵一事回报灞上,以此完成身为暗镝的职责。”夏攸坦然道,“范老先生身为军师,应该能理解我这种身为人臣的苦衷。至于项伯叔叔,我与他没有私人仇怨,绝对不会轻易加害。”

   “哼!”项伯闻言,大义凛然地说,“道貌岸然!老夫从不惧死,只是死于你这种宵小之手,对我而言是一种侮辱,不然早就自尽了。”

   “闭嘴!”夏攸的剑又凑近一些,冷声道,“叫你一声叔叔,完全是因为昭兰,你要是蹬鼻子上脸,休怪我不客气。”

   项伯立刻噤声。

   “都让开,放他离去。”范增一声令下,那些围着兵卒纷纷让开。

   夏攸拉扯着项伯走向辕门,吹了声口哨,那匹无名良驹从侧方跑过来,他把项伯扔上马背,再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上马,眨眼之时便不知所踪。

   “老师,伯叔还能回来吗?”伍越担忧地问。

   “肯定能。”范增目光流转,不经意地闪过一丝阴狠,“不过,他要是回不来,对我们而言更有利。以此无用之人的性命,彻底断绝刘邦的生机,其实很划算。”

   伍越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即便觉得有理,却也暗暗心惊。本以为自己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没想到老师比他还狠,或许在他心里,整座楚营除了项羽,任何人都不值得一提。自己也好,昭兰也罢,哪怕是虞姬,万不得已之下,应该都可以死。

   朱莹姗姗来迟,她是有意避开这场冲突,万一昭兰让她去夏攸剑下抢人,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她自信可以为了昭兰对任何人出剑,哪怕是夏攸,但那要关乎昭兰的安危,而不是去救别人。

   昭兰瘫坐在项伯的营帐里,神情悲伤且落寞,却始终没有出去干涉此事。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撒泼耍赖甚至以自残威胁,或许能让夏攸放人,但她无法那样去做。而且,夏攸的暗谍身份已露,不以项伯为质,极有可能被当场射杀,那也不是她希望见到的结果。何况,夏攸把项伯带去刘邦那边,本质上改变不了什么,没准还会适得其反,让项羽更加痛恨刘邦。

   “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朱莹伸手去搀扶昭兰。不料,昭兰用力甩开她的拉扯,甚至不看她,语调深沉地问,“你早就知道是吧?”

   “知道什么?”朱莹明知故问。

   “夏攸杀韩方,其实是杀给我看的是吧?”昭兰的声音极冷,冷人毛骨悚然,“真狠啊!不惜以命作局,把我耍得团团转。”

   “别问我。”朱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只保护你的安全,不参与任何明争暗斗。我又不是绣衣院的人,刘邦的死活与我无关。你有不满,去找夏攸讨要说法,别冲我发火。你若想要他留下,刚才就应该出去以死相逼,既然没有,想必是有其他考虑,又何必为难我?”

   “他骗了我!”昭兰的呼吸不断加重,“他为什么要骗我?我把心都掏给他了,他就这样对待我吗?”她的话像是在问朱莹,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是他,无法知晓他的想法,但我可以试着猜测,当他做出欺骗你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朱莹缓缓道,“夏攸在桃花村,经常自斟自饮,似乎有着无限忧愁,你来了以后,他的情绪逐渐好转,沛公入秦,他的忧虑越发浓郁。他是在挣扎,在强加的使命和自我人生之间犹豫不决。后来桃花村没了,他反而不挣扎了。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桃花村就是因为她的摇摆不定才没的?”

   “如果他不隐居,以赤鸢的身份给曹无伤施压,曹衍断然不敢为难葛建,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韩方又何必屠灭桃花村?”昭兰低声道,“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他又何必继续为刘邦效命?甚至不惜与我对立。我在他心里,真的就不重要吗?”

   “那你为何不为了夏攸放过刘邦?”朱莹反问。

   “这能一样吗?”昭兰反驳道,“刘邦的存在,关乎楚国兴亡,灭他是为楚国。而且,我已经给夏攸把路都铺好了,刘邦的死活,又不会影响他。他现在与我对立,明日大军压境,何来生机?我一心为他着想,他却自寻死路,可曾在意我的感受?”

   朱莹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她也不赞成夏攸的做法,否则那晚也不会劝夏攸带着昭兰去南越隐世。事已至此,她除了叹息,还有什么办法呢?

   昭兰用情至深,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着实令人心酸。

   如果这是一盘棋,忠义情各自为劫,三劫循环,谁先落子,谁便是受伤最深之人。夏攸犹如困兽之魂,又似锋镝,昭兰亦为幽兰卫左领,彼此皆为暗器,所谓欺骗,其实从始至终便存在于他们之间,对与错,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呢?

   随后,昭兰被范增叫去中军帐。

   不论是追责,还是安排后续之事,她都不能缺席。

   她跟项羽少年相识,又是虞姬的闺阁密友,二人见她情绪低落、魂不守舍,实在不忍再追究她引狼入室之错,项羽沉重地说了句“下不为例”,便就此作罢。

   项伯被抓走,范增作出两种猜测:“要么夏攸纯粹是以其为质,自身安全后便会放回。要么他把项伯带给刘邦,同样以他为人质,迫使你放弃进攻灞上。夏攸宵小也,生死不足为虑,若是后者,我等又该如何?”

   “梁叔已逝,伯叔之安危,项籍不能不顾。”项羽徐徐地道,“刘邦不善用兵之道,其帐下十余万兵马无人指使,犹如一盘散沙。张良文韬尚可,武略不足,又是羸弱之躯,运筹帷幄,却不善战术,难堪大用。此等对手,我欲灭之,仅在反掌之间。若非他闭关相阻,藐视我之威权,我连打他的兴致都没有。如今伯叔在他手里,让其苟活几日又有何妨,一旦伯叔归来,我亲自领兵前去将其碎尸万段。”

   “既如此……”范增捋着胡须,低眉浅目,“那便静等结果吧!”

   项羽之言非常明确,夏攸的诸般行为让其愤怒,不论杀掉项伯,还是以其为质谈条件,他都不会放过刘邦。昭兰对此很是满意,全程不曾多言。

   夏攸弄巧成拙,反而把刘邦推向了无法逆转的死局。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时辰之后,项伯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还有几名灞上的兵将护送。他身后跟着一个囚车,五花大绑的夏攸只有脑袋露在外边,灰头土脸,看起来极其狼狈。

   “这是……”即便是老谋神算的范增,见此一幕竟也深感错愕,“发生何事?”

   “哎!”项伯长叹一声,“我们都误会了!”他转过身,恶狠狠地指着夏攸,“此贼实在可恶,一切都是他在搞鬼。”

   中军帐之内,项伯举爵一顿豪饮,这才舒爽地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他被夏攸抓到灞上,本欲当场杀之,被巡夜的樊哙发觉,与之大战,樊哙不敌,受了些伤,却也争取了时间,赶来的兵卒和弓手将其围住,付出不小的代价之后,总算生擒此人。

   项伯见过沛公和张良,得知夏攸早已叛变,不仅杀掉绣衣直使,还以心腹之人夺下函谷关,箭射联军斥候,只为挑起双方的矛盾,借刀杀人。今夜的行为,乃是最后一环,楚营挟持人质,并让他死在灞上,沛公百口莫辩。换言之,夏攸的目标始终是刘邦。

   “他为何叛变?”范增质疑道。

   “因为曹无伤屠杀桃花村。”项伯道,“曹无伤此人,曾是沛公帐下左司马,因其子被夏攸的义弟葛建所杀,心怀怨恨,率众把夏攸一手建立的村落屠灭。此般滥杀无辜之举,曹无伤自知沛公不会轻饶,便来我们这里挑拨离间,一旦沛公被灭,他之罪责自然无人追究,亦有通报之功。曹无伤屠村又是绣衣院韩方暗中授意,夏攸曾去灞上要求张良严惩韩方,结果却是韩方安然无恙,反而以此仇怨带人去杀他。”

   范增和项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项伯所言,跟昭兰的亲眼所见大致能对上,与伍越经历过的事情也都吻合。范增知晓个大概,无法判断真伪,便问道:“刘邦意欲何为?”

   “夏攸其罪不可饶恕,但他御下不严,造成这种误会,依然难辞其咎。”项伯道,“所以,他打算亲自过来解释清楚。”言罢,他望着项羽,苦口婆心道,“籍儿,刘邦是反秦大业的有功之人,不可妄杀,诸侯将领都在看着,也都在等着分享天下,你这时候征伐刘邦,难保被怀疑兔死狗烹,他们心里肯定会恐慌。”

   他们谈论的时候,昭兰没有在场,她这会儿正在盯着那个囚车。夏攸身上的箭伤还在流血,他脸色苍白,却硬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昭兰的心被深深刺痛,一股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对身旁的兵卒道:“把他放出来。”

   “啊?”兵卒是从灞上来的,不认识昭兰,却还是很卑微地说,“这位姑娘,此人可是天下第一剑客赤鸢,我们抓他的时候简直费老劲了,不能放出来啊!”

   “我说了,把他放出来!”昭兰的声音越发阴冷,仿佛地狱厉鬼,听着令人头皮麻烦,“这样隔着囚笼,我没法揍他!”

   夏攸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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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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