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韦颖漪经常给我写信,信封中还给我寄过很多邮票。她跟我分享高中生活,她说只是人长大了一点,其实跟初中也一样。从一个网子进入另一个网子,鱼很厌倦。年少的我们也很厌倦。
初三这一整年我都很厌倦,对人和事大多了无兴趣。只是在每次收到韦颖漪的信的时候我会买很多零食,我都先把邮票小心摘下来保存着,像是吝啬鬼收藏自己的宝藏的钥匙。
李正鹏每次都很积极地去收发室给我翻信件,找到信件意味着有很多零食可以吃。他那段时间在琢磨着怎么写满分作文,翻来覆去写了六个版本,前后修改了十来遍。
“秋天我看着白云升腾,父亲是否也在云里看着我”这是他的开篇,我唯一记住的一个开篇。
他给我说他的故事,其实我大略知道一点:
我爸是泥瓦匠,也做采石。那一年的腊月二十六,他跟我本家的叔伯一起坐在拉砖石的拖拉机上回家。他穿着那时候流行的灰色便捷外套,一个白衬衫,就那样很突然地出了车祸。拖拉机被一个货车撞到,他摔了下来。我想他应该是结过工资的,身上有些钱,也许还给我买了一些吃的或者便宜的小玩具。我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盖着白布,有血。我哭着闹着跟我妈要我爸,很多天很多次。我妈抱着我和我哥哭,嘴里一直在说要是错开那几分钟就好了。我也许对他有过怨念,我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
我妈把我们哥俩拉扯大不容易,她好像从来没有像别人家的妈妈那样胖过,风吹日晒什么活都干。唉,我以前还经常气她,惹她生气。说点别的开心的吧,其实我哥特别傻,就是人很死板。有一次小学开运动会,跟我妈要了两块钱。近几年那种两块的不怎么看得到了,那时候够买点东西了。然后我哥给弄丢了,你说傻不傻?我妈拉着他沿着他走过的路去找了好半天。我最记得的一次清明,家里没钱了,我妈买了八两肉,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哥俩说要是有人问买了多少肉上坟,要说买了很多的。其实你懂,这种话我也只会跟你说说。我想写一篇文章送给我爸,也没有写好。
我的成绩不行,大学是不指望的,读读高中去打工,让我妈不要那么辛苦。我哥现在就是读完了初中去打工了,学铺地砖,整天铲沙子拌水泥。我以后想做个有技术点的,多挣点。让我想想吧,其实我没什么朋友,小时候人家也不跟我玩,我就自己跟自己玩,玩的还挺快乐。跟你说这么多,也就是你不嫌弃我这种朋友。
几年后我们在桐城有了一个安乐小窝,拜李正鹏所赐。他又跟我聊过好几次家里的情况,感慨,只是感慨,没有痛苦,没有愤怒。
人对往事永远是无能为力的。
其实人对现状同样无能为力。
那时候的李正鹏迷恋上唱歌,每次有什么小活动总是登台唱歌,我平静地看着他在展示自己。他是那么严肃,安静,带一点诚恳的悲伤。现实中的他已经成了一个人来疯,如同我曾经的脑子缺根筋的傻愣一样,我俩本就是同病相怜。
于是乎我俩成了一对耀眼的组合,经常哗众取宠以为乐也。我本来没有那么疯的,都是被他感染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孟母会三迁择邻的原因,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首先一点是他每天晚上下自习都背我回宿舍,条件是我给他总结物理化学的考点例题。他背我的原因是他比我高大壮实,看来爹带孩子和妈带孩子果然不一样,他妈至少没有饿到他。而我如果赌气不吃饭,我爹也不会哄我的。我觉得这是他比我高大壮实的主要原因,虽然我也不算太瘦弱。其次是我俩经常在有空的时候合唱一些搞笑的歌曲,不管被人笑不笑,我俩先哈哈大笑。而他最喜欢唱化学元素周期表,套用的时候周杰伦的经典歌曲《青花瓷》,相信我们那一辈人大多数都唱过。但是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边唱边千奇百怪地笑,很有滑稽演员的天分。有一天他万众瞩目了,他光着脚唱着跳着进了教学楼前花园外新修建不久的新式厕所,引来了整层楼的围观。
我们好像很快乐,我们好像没有痛苦。
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保持一种特立独行,是我们年少时候唯一能回应这个世界的做法。
他的文章一直都没有成功,他就一直写。人往往会对一种无法抓住的虚无用力过度而产生错觉,告诉自己下一次一定可以,俗称希望——这也是有些人感情痛苦的原因,比如我。
人越来越大,渐渐能够看明白这个世界,回望过去大多是一团乱糟。生活本来就不是干净的,它会被一切琐碎慢慢填充,变得面目全非。就像是我的小猪头一样,现在猪鬃毛已经颇具规模了,它永远回不到儿时那样干净清爽,功能单一。生活也像男人裤裆里的猪头一样,渐渐成熟就会有些不由自主的想法,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在必要的时候从一团乱糟中脱颖而出,尽量完成自己想要的事,然后安静地缩回生活的一团乱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