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北郊外,武灵山后面,有一座开放式公园。
早些年,由于武灵山上有野兽出没,公园被封了,后来武灵山被当成景区改造,公园随之开放,但改造到一半计划变了,就此搁置,那座公园也处于半封不封的状态,无人看管,荒草丛生,除郊游徒步和冒险爱好者之外,鲜有人游览。
在沈奕菲和杨诚相恋第二年,杨诚带她来了这个公园,他们像冒险一样地在空无一人的公园内游荡,发现了许多野生的趣味,最惊喜的是在公园尽头,靠近武灵山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被草丛遮蔽的洞穴,恰逢下雨,他们在洞穴内避雨至晚上,离开时,在洞穴内刻下名字,将那个洞穴当成他们的“秘密基地”。此后他们又去过几次,有一次带着帐篷和睡袋,在里面露营过夜,在那次露营中,杨诚对她说,如果发生了世界大战,或出现了突发性的末日危机,他们联系不上彼此了,找不到彼此了,就来这个洞穴等待,如果对方活着,便来汇合。
后来武灵山山体滑坡,公园被封闭,他们就再也没去过了。
对沈奕菲来说,现在的情况无异于“世界末日”。
如果杨诚还活着,会不会在那里等她?
虽然有些荒谬,但沈奕菲越想越激动,车速也越来越快,半小时后,她来到了那座公园,公园依然处于半封锁状态,周围杂草丛生,她从歪斜的大门钻进公园,一路往深处走,来到洞穴位置,拨开一人多高的草丛,看见了洞穴入口,入口处堆放着乱石,她将几块石块推开,探头朝里张望,里面黑乎乎的,弥漫着一股潮气,她钻进洞内,用手机照明,洞内空无一物。
她的心也空了下去,又一个希望的泡沫破碎了。
她席地而坐,在岩壁上找到了当年刻下的字,在两人的名字下面有四个一笔一划的工整小字:白头偕老。看到这四个字,沈奕菲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杨诚失踪后,沈奕菲更多的是想不通,是疑惑,是惊讶,悲伤和难过倒是其次。八天以来,她没流过一滴泪,因为她相信杨诚会完整地回来,流泪反而代表杨诚出事了,所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以此证明她对杨诚归来的信心。
此刻,悲伤再也压不住,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用模糊的泪眼环顾空荡荡的洞穴,在这个十米见方的空间里,藏着许多独属于她和杨诚的美好回忆,有些历历在目,有些模糊不清,耳畔传来她和杨诚在洞穴内的谈笑声,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仿似就在昨天,仿似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沈奕菲的思绪,接着传来说话声,似是一男一女,沈奕菲止住哭声,钻出洞穴,透过草丛缝隙,看见一对穿着登山装备的年轻男女正朝洞穴的方向观望,当他们钻进来的时候,沈奕菲躲在了另外一侧。
“哇,这里面有个洞。”女孩说。
“进去看看。”男孩说。
沈奕菲悄然离开了,她知道他们会有着怎样的对话,就如同她和杨诚第一次发现这个洞穴时一样。她意识到,这里已不再是她和杨诚的“秘密基地”了。
离开公园时,沈奕菲接到了蒋如楠的电话。
“宋锦书的前夫名叫李栋,四年前宋锦书对李栋提起诉讼离婚。”蒋如楠语速很快,“诉讼流程历经六个月,律师换了两个,最终法院判宋锦书和李栋离婚。在宋锦书的离婚诉讼中明确写着,李栋多次暴力殴打宋锦书。离婚后,李栋不间断骚扰恐吓宋锦书,致使宋锦书被迫离职,多次搬家,宋锦书曾状告李栋,后因证据不足而撤诉,再后来,李栋因人身伤害罪被判入狱两年,一个半月前出狱。”
“看来宋锦书说的是实话。”沈奕菲弯腰钻出铁门,脑海中浮现出宋锦书不停拉拽袖口的动作,她知道那表面是一种掩饰紧张的行为,实际是内心不安全感的体现,应该是前夫的暴力行为导致的神经性后遗症。
“也不全是。”蒋如楠说,“宋锦书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是她和陆维的。按照时间线推算,最快在诉讼结束后一个月,她就怀上了陆维的孩子,而诉讼的最后阶段,临时换了一个价位和资历明显高一个档次的律师,可能是陆维提供了资金支持。”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宋锦书可能出轨在先。”蒋如楠提高了音量,“后面李栋因人身伤害罪被捕入狱,也应该是宋锦书和陆维联手设计的。”
“可李栋确实对宋锦书做了那些事,不是吗?”沈奕菲本能地想要维护宋锦书。
“要想彻底搞清楚,需要找到李栋本人亲自确认。关键是有没有这个必要,对我们寻找杨诚有没有帮助,这已经属于宋锦书的私事了。”
“你觉得杨诚会不会知道宋锦书遭遇的事?”沈奕菲忽然问。
蒋如楠陷入了沉默。
“如果杨诚知道的话,他会怎么做?”沈奕菲像是在问自己,“杨诚出现的时间点和宋锦书前夫出狱后寄信的时间点很接近,只是巧合吗?”
“这是另一种可能了。”蒋如楠很快就明白了沈奕菲的意思,“但我觉得概率不大,不过我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上李栋。”
沈奕菲通过后视镜观察自己,她的脸颊上挂着两条泪痕,刚才在洞穴内的一番恸哭让她的悲伤情绪得到了发泄,此刻心情平静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意识到前方的路还很长,虽然漆黑一片,充满未知,但不管是为了杨诚,还是肚子里的小番茄,她都必须坚强起来,勇敢起来,这条路她必须走到底,也只能走到底,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最后看了一眼公园,驱车离开了。
下午两点,当沈奕菲在家中整理杨诚衣物,企图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再次接到蒋如楠的电话。蒋如楠没能联系上李栋,也不知李栋现在住哪,只有他的户籍地址,在本市某县城小镇,大约一个半小时车程,她准备去当地问问。
“我去吧,别再耽误你工作。”沈奕菲对蒋如楠帮了她这么大忙已经很感激了,从昨天回来后,蒋如楠就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几无停歇,俨然当成了自己的事。
“我提前回来就是帮你的。”蒋如楠脱口而出,“你去我不放心。”
“可你男朋友——”
“小唐一向很支持我,你知道的。”蒋如楠转了个话题,“高铭有消息了吗?”
“还没。”
“对他别抱太大希望。”蒋如楠像是在敲打什么,传来有节奏的声响,“等我忙完这边再看吧。我现在就启程,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待沈奕菲回话,蒋如楠便挂断了。
沈奕菲对蒋如楠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早已习惯,且十分佩服。沈奕菲曾亲眼看见蒋如楠训斥下属时的模样,蒋如楠声色俱厉,下属瑟瑟发抖。沈奕菲在事业上同样有追求有想法,但她对自我认知很清楚,知道自己很难成为管理者,她很容易察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尤其是难过的,她不忍心“伤害”对方,这源于她自己身上和心里的伤,这伤让她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感受力”,也成为她永远的束缚。
沈奕菲知道蒋如楠也有类似的“伤痕”,这是她们成为挚友的根基。
但蒋如楠选择了与之对抗,她的攻击性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防御。
下午三点半,高铭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她说在家,挂断电话后十多分钟,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高铭来了,额头冒汗,嘴里叼着牙签,手里拿着一个硬盘,在沈奕菲面前晃了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亮的牙齿。
“你搞到监控了?”沈奕菲有些惊讶。
“那是自然。”高铭径直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茶几上一杯水,一口气喝光,“我可从不说大话。蒋如楠呢?”
“她去找宋锦书前夫了。”沈奕菲拿起硬盘,“你怎么搞到的?”
“我找我叔,我叔又找别人,总之是人情世故啦。”高铭翘起二郎腿,将牙签重新含在嘴里,“只有两个区域的,一楼大厅和电梯内,十天的,都在里面。”
沈奕菲立刻将硬盘插入电脑,切出三个监控画面,一个大厅,两个电梯内的,以三倍速播放,从十天前开始,端坐在椅子上,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
高铭从兜里摸出一盒口香糖,自己吃了一颗,起身走向了沈奕菲。
沈奕菲见一只手伸到了她嘴边,两指间夹着一颗口香糖。
“橘子味的。”高铭说,“试试看。”
沈奕菲犹豫了一下,接过吃了,甜中带酸,让她孕反的胃部得到了些许缓解。
“家里还有电脑吗?我帮你一起查。”
“书房还有一座台式的。”
高铭进入书房,拷贝录像时,沈奕菲提议说:“咱们这样,我从十天前开始查,你从七天前开始查,我们以三天作为一个节点,阶梯式递进,查完一个节点后整体复盘,没问题再进入下一个节点,这样快一些。”
沈奕菲调整着画面比例,继续说:“监控中白天人多一些,可以双倍速或三倍速播放,凌晨之后人很少,可以五倍速播放,能提高效率。在排查的时候,尽量关注青年男子和女子,即使杨诚和宋锦书出现在画面中,也可能是乔装打扮后的,尤其注意那种戴着帽子口罩,遮掩严实的人,越那样越可疑。”
沈奕菲见高铭直直地望着她,问道:“怎么了?”
高铭竖起大拇指:“条理清晰,重点明确,点赞!”
沈奕菲露出一抹苦涩笑容,她觉得自己只是做了最基础的事情。
拷贝好录像后,高铭摆出一个舒服姿势,将腿抬到桌面上,双手搭在脑后,斜躺在椅子上观看录像。蒋如楠打来视频电话,在得知高铭已经拿到了监控,又看到高铭躺在椅子上查监控的模样,轻哼一声,面露不屑。
“我说过的,并非难事。”高铭歪着脖子朝后说。
“论有一个好叔的重要性。”蒋如楠扬起下巴,“但我喜欢凡事靠自己。”
此时的蒋如楠已经到达李栋的老家李官庄,她将车停在庄头,大步进入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