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菲在噩梦中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
一夜辗转，睡了比没睡还累。
早上八点，沈奕菲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一趟警局，她立刻起身前往，途中接到了蒋如楠的电话，告知了情况，又回复了高铭的微信。她心中忐忑，知道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将她叫到警局，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然而，到了警局，警方却告诉她，什么都没发现。
警方询问了那栋楼的所有业主和租户，核实了同层楼，以及楼下楼下业主和租户的不在场证明，未见异常；警方排查了出事前后三天，那栋楼一楼大厅和小区出入口的监控，未见异常；警方动用了技侦手段，寻找和杨诚有关的联系人，除了沈奕菲和高铭外，没有第三个人；自从失踪后，杨诚的身份信息没被使用过，手机号、银行卡、网络支付软件、实名电子卡，全没被使用过；警方追踪了杨诚失踪前半年银行卡的流水情况、资金转入转出情况、支付场景情况，未见异常。
截止到今天，杨诚已失踪八天，没有丝毫线索，犹如人间蒸发。
沈奕菲知道，伴随着失踪天数的增加，找到人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警方投入的人力物力也会相应减弱，这是没办法的事，最后只能靠家属的“寻人启事”来保留着一线希望，很多失踪案最后都成了悬案，下落不知，生死不明。
警方告诉沈奕菲，他们会扩大排查范围，不仅限于馨月小区，问沈奕菲杨诚平时喜欢去哪，沈奕菲摇头不知，她一直以为杨诚生活简单，平时就是两点一线或三点一线，要么在家，要么在公司，要么出差，但显然，杨诚并非她以为的那样。
走出警局，天空灰白，太阳藏在云层后面，只剩一个雾白色的轮廓。
一阵风吹来，迷蒙了双眼，沈奕菲低头走路，并未注意到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在堪堪撞到她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拉开，摩托车贴着她的肩膀窜了过去。
高铭站在她身后。
沈奕菲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下意识地捧着自己的肚子。
“逆行、超速、不长眼！”高铭朝着远去的摩托车比了个手势，“祝你好运！”
沈奕菲退回到人行道上，依然心有余悸，她发现自从进入第二个月孕期后，她很容易受到惊吓，有时突然间的一声鸟鸣都能把她吓一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保护宝宝的本能反应，她双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对高铭说了句谢谢。
“跟我客气啥！”高铭晃了晃脖子，掏出一支烟含在嘴里，“你发微信说警察找你，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过来了。情况咋样？警察说了啥？”
“一点线索都没有，楼查了，人问了，手机、银行卡、身份信息也都追踪了，什么都没发现。”沈奕菲长吁一口气，“虽然警方没直说，但我觉得他们更倾向于杨诚是故意藏起来了，一直问我和杨诚关系怎样，好像我隐瞒了什么。”
“并非没可能。”高铭原地度步，“他提前问我借钱，又取走家中存款，再以约见宋锦书为由掩饰行踪，明显是早有预谋，不像临时起意。可我想不通的是，他都没犯事，为啥要藏起来，他要躲谁？”
“你的十万块……有急用吗？”沈奕菲忽然问。
“那倒没有。”高铭掏出打火机点燃，火苗在风中左右摇摆。
“如果有急用的话，我先帮你筹一些。”
“等找到杨诚再说吧。”高铭看了眼沈奕菲，“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讨债。”
沈奕菲感觉高铭的目光意味深长，她没多想，默默点了点头。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蒋如楠尚未下车，便问高铭：“你咋又来了？”
高铭嘴里叼着烟，望向另外一侧：“奕菲让我来的。”
蒋如楠眉头一皱，正欲再说，沈奕菲挽住蒋如楠的手臂，将刚才警察说的话与蒋如楠大概说了一遍，又说了她对宋锦书的新看法。蒋如楠听完后，立刻发表了观点：“其实我昨天就想说了，怕你接受不了，但难听的话总得有人说。”
沈奕菲舔了下嘴唇，预感到蒋如楠要说什么了。
“杨诚很可能对你不忠，而且是个老手。”蒋如楠直视着沈奕菲，“假如宋锦书说的是实话，那杨诚肯定是因为对宋锦书有想法，才和她频繁联系，他让宋锦书帮忙养宠物狗，怎么看都像是刻意拉近关系。要知道，一旦一个男人进入一个女人家中，孤男寡女的，关系可就截然不同了，也许他们已经发生了亲密行为。”
沈奕菲咽了口唾沫，双手在小腹前交叉，紧紧绞着。
蒋如楠加快语速：“杨诚看上了宋锦书，宋锦书对杨诚也有想法，他们的关系被宋锦书的老公陆维察觉到了，陆维那天就在家，杨诚入门后，两人当面对峙，发生肢体冲突，陆维误杀了杨诚，和宋锦书一起毁尸灭迹。”
蒋如楠说得言之凿凿，沈奕菲听得胆战心惊。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蒋如楠接着说，“杨诚有预谋地藏了起来，等宋锦书处理好家事后，再与他汇合，两人带着钱私奔，陆维也被蒙在鼓里。鉴于警方当前的调查结果，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杨诚对我……”沈奕菲感觉鼻头一阵发酸，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沈奕菲的脑海中浮现出杨诚失踪那天早上的场景，杨诚温暖的笑容和星星闪耀般的目光如在眼前。今早，她又翻看了一遍她与杨诚相识，直至杨诚失踪前一天的所有照片，每一张照片里杨诚都在笑，要么是嘴巴在笑，要么是眼睛在笑，每一张照片中杨诚的的身体都是靠向沈奕菲的。
过去五年，在和杨诚相处的每一天里，沈奕菲都能感觉到杨诚对她的爱，从生活到工作，从心理到身体，方方面面，无微不至。其实沈奕菲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是自从与杨诚确定关系后，才觉得安全了许多，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对杨诚有过“不忠”的怀疑，因为杨诚根本没给她怀疑的机会。
“我不信。”沈奕菲红着眼眶，音量轻，但语气坚定，“我不相信他是故意藏起来了，也不相信他要与人私奔，我觉得他是被害了，也许正等着我去救他呢。”
蒋如楠看见沈奕菲紧抿嘴唇，双眼直直地望着她，当沈奕菲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代表她又犟起来了，没人能说得动。蒋如楠略作思索，转而问：“那宋锦书呢？你不也觉得她昨晚的局是针对你的吗？你能说她没嫌疑？”
“宋锦书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事，我想再查查。”
“怎么查？”
“她肯定以为我相信了她的说辞，不会再跟踪监视了，反而是个机会。”沈奕菲拿出便签本，上面是她昨晚半梦半醒间，想到后立马记下来的灵感，有两个词被重点圈了起来，其中一个是监控，她说，“想验证宋锦书是否撒谎，可以通过排查杨诚失踪前电梯内、一楼大厅、馨月小区出入口的监控，看杨诚是否在其他时间段与宋锦书私下见面，警方已经排查过杨诚失踪前后三天的监控，但我想再往前查查，前十天或半个月的，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蒋如楠默默点了点头，意识到沈奕菲是深思熟虑过的。看着手拿便签本，神情认真，说话慢条斯理但一丝不苟的沈奕菲，蒋如楠不由想起大学时沈奕菲上公开课时的模样，所有人都在玩，只有沈奕菲一个人在听、在记。也就是从那时起，蒋如楠默默关注了沈奕菲，那之后她们在泳游馆偶遇，两人都是正课请假私下来练，在得知了各自的“隐秘”后，她们逐渐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此后沈奕菲总是能给蒋如楠带来惊喜，一些沈奕菲认为无足轻重的小成绩，实际难度很大。比如大学毕业后，沈奕菲从数百名面试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全国知名心理咨询中心的总经办助理，不仅是因为她是心理学专业，更因为她善于在繁琐的信息中梳理出秩序，找到共同点，挖掘出重点，她认为自己只是在认真做事，并无特殊，其实那就是她打败众多人的“制胜法宝”。
蒋如楠看见便签本上“监控”后面被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不待她询问，沈奕菲便说：“就是排查量有点大，而且我不确定能不能拿到小区监控。”
“监控肯定没法随便拿到。”蒋如楠环抱双臂，“如果以律师身份去拿，首先要当事人的委托书，其次要法院的诉讼证明，否则——”
“要不我试试？”高铭忽然开口。
“你？”蒋如楠语气诧异。
“我可以让我叔帮忙。”高铭嘴里叼着烟，“我叔关系网广，虽然我不懂这些道道，但一个普通小区的监控，应该没那么难吧。”
“如果你能拿到，当然好。”蒋如楠略微扬起下巴，“拿不到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帮奕菲走婚内出轨的诉讼流程，麻烦点就是了。”
高铭咧嘴一笑，并未多言，转身打电话去了。
“监控先让高铭试试吧。”沈奕菲指着便签本上另一个被圈起来的词，前夫，说道，“要想验证昨晚的局是不是针对我的，可以查查宋锦书的前夫是否真在骚扰她。她昨晚说过，她在四年前和前夫诉讼离婚，两年前和陆维收集了前夫骚扰的证据，将其送进了监狱，一个月前才出狱。”
“诉讼离婚？”蒋如楠托腮沉吟，“肯定是委托了律师的，四年前的案子，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经办的律师事务所。”
蒋如楠办事利索，立刻打电话给领导询问相关事宜。
“我去趟公司。”挂断电话后，蒋如楠说，“等我消息。”
此时高铭也打完电话了，蒋如楠高声问他：“你叔搞得定不？”
高铭将烟含在嘴里：“还没问呢，急啥。”
蒋如楠头也没回地上车：“是不急，你可以先睡一觉，像昨晚那样。”
话音未落，汽车急转掉头，扬长而去。
“你闺蜜是不是对我有意见？”高铭歪着脑袋，“我啥时候得罪过她吗？”
沈奕菲没说话，她知道蒋如楠就是这样，大学时候如此，工作之后亦然，但别看她嘴上说的凶，真实想法可能并非那样。当然了，如果因此和她顶撞，那就是另外一幅局面了，蒋如楠会毫不客气地反击，直至对手屈服。
“高铭，监控的事，就麻烦你了。”沈奕菲说。
“不麻烦，就一句话的事。”高铭伸出手像是要拍沈奕菲的肩膀，手在空中兀自挥了一下，“我这就去找我叔，有结果了联系你。”
“谢谢。”一阵风吹来，沈奕菲身上发寒，不由抱紧了双臂。
“别再跟我客气了。”高铭佯装生气地努了努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沈奕菲背上，不待沈奕菲反应，小跑着朝马路对面而去，挥手道，“回见！”
高铭跑到马路对面后，将烟扔进了垃圾桶。
沈奕菲下意识地闻了闻身上的外套，一点异味都没有。
沈奕菲本想回家，半路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掉头向北，驶出了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