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倩的葬礼上人不是很多，零零散散二三十个，有人来有人走。
冯倩的母亲一头银发，跪在地上幽幽哭泣，只闻声音不见动作，身体犹如石化了一样。冯倩的父亲戴一顶白帽子，和前来吊唁的人轻声交谈，或握手，或拥抱。花圈上方摆着一张冯倩的黑白照片，能看出冯倩较年轻，短发、单眼皮、薄嘴唇。
沈奕菲和高铭穿梭在人群中，他们早已到了，也和冯倩的父亲寒暄过了。沈奕菲声称自己是冯倩的朋友，在人群中找了数个和他们同年龄段的年轻男女，一番攀谈后得知冯倩是跳楼自杀，至于自杀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冯倩是抑郁多年一时冲动，有人说冯倩是借了网贷无法脱身，还有人说冯倩是被她父母“逼死”的，因为冯倩在“那方面”有问题，至于具体是哪方面，对方没说。
沈奕菲拿出杨诚的照片给冯倩的好友看，问她们是否见过，她们均表示没见过，还表示冯倩近两年一直单身，没有男朋友。
冯倩的父亲发现了沈奕菲的异常，走过来询问。沈奕菲坦白了杨诚失踪的事，说杨诚的某件衣服内留下了冯倩的名字和电话，她是顺着线索找来的。冯倩父亲看过杨诚的照片后，表示从未见过此人，还说冯倩最近两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可以保证没人来找过冯倩，不待沈奕菲细问，便摆手让她离开。
临别时，沈奕菲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确定冯倩是自杀吗？”
冯倩父亲瞬间就变脸了，怒声回答：“是！”
众人听到声音扭头望来，冯倩父亲跨前一步，低声对沈奕菲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赶紧走，冯倩的事和你没关系，和你说的那个人也没关系。”
沈奕菲没再追问，转身离开了。
上车后，高铭叼上一支烟，说：“这个冯倩死的也太巧了吧，你刚把名单找到，她就死了，让我们查我可查啊。”
沈奕菲遥望着葬礼上的人群，若有所思地说：“冯倩是三天前死的，三天前恰好是我们找到那三个箱子的时间。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提前几天发现箱子和名单，是不是能救冯倩一命呢？”
“这个嘛，我看够呛。”高铭顺着沈奕菲的目光望去，“就算我们提前拿到名单，也未必能见到冯倩，她父亲不是说冯倩两个月没出过门吗，也没人去找过她，估计有点自闭之类的，就算我们见到了，冯倩如果不认识杨诚，也无济于事。”
沈奕菲默不作声，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边缘。
高铭收回目光，问道：“字迹确定是杨诚的吗？”
沈奕菲点了点头：“我昨晚下了个字迹对比软件，对比后，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五，我准备从网上找个专家再看看，反正我自己观察着是几乎一样。”
高铭背靠座椅，将双臂枕在脑后：“如果真是杨诚写的，他是写给谁的呢？”
不待沈奕菲说话，高铭接着道：“我更倾向于他是写给自己的，因为他可能想不到别人会找到那个存储仓，更想不到有人会在衣服背面缺口内找到名单，他可能只是单纯给自己留个备注之类的，冯倩的死更像是巧合。”
“备注什么？”沈奕菲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是还有三个人吗，我们挨个去问问，说不定就知道了。”
“另外三个我昨晚已经打电话了，第二个第一次打的时候无人接听，第二次的时候直接打不通了，像是把我拉黑了，剩下两个一个关机，一个停机。”
“名单上不是有地址嘛，我们直接去找得了呗。”
沈奕菲点了点头，她正有此意。
他们首先前往名单上第二个人的住处，名叫霍欣。
来到目的地，核实了门牌号，沈奕菲敲门许久，无人回应，但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换高铭来拍门，加大了力道，还是无人回应。这时，一高一矮两名穿得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摇晃着身子来到门前，高个男子上下扫了眼沈奕菲，然后瞥了眼高铭，指指房门，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她朋友？”
沈奕菲如实道：“不是，我们是第一次来找她。”
高个男子冷哼一声，忽然一脚揣在门上，呲着牙道：“叫门嘛，要用点力，像这样才行！”一边说着，一边咣咣踢门，整层楼都被震得微微晃动。
沈奕菲双手扶住肚子，往后退开两步。
高个男子朝沈奕菲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害怕啦？那就滚远点！”
高铭挡在沈奕菲面前，指着高个男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高个男子撸起袖子，正欲和高铭掰扯掰扯，矮个男子忽然说：“她在里面。”
“狗日的，藏起就不用还钱啦？！”高个男子扔下高铭，返回门前，继续踢门，用各种姿势踢，斜着、侧着、正着，踢了大约十几脚，门框被踢开了一条缝。
矮个男子眯起一只眼，贴在缝上朝里观望：“我看见她了，她过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忽地打开，一名穿着皮衣短裤的红发女子冲了出来，右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二话不说，对着矮个男子兜头就砍，矮个男子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和身后的高个男子撞了个满怀，两人踉跄倒地。
高个男子坐在地上，指着红发女子：“我让你砍你敢砍嘛，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红发女子一言不发，对着高个男子的头就劈了下去，高个男子就地翻滚，堪堪避开，一撮头发被削到了地上，高个男子摸了摸凉飕飕的鼻梁，举起双手道：“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我们是合理合法——”话未说完，红发女子一个侧身，又是一刀砍来，看那架势，看到神情，就知并非虚张声势。
高个男子不敢再言，跟在矮个男子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下楼了，不久后，高个男子的声音从楼道中传来：“别以为我们怕你，你要真砍了我们，你得牢底坐穿！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限你三天时间，要再还不上钱，我们要你好看！”
红发女子提着菜刀走向楼道，脚步声蹭蹭传来，两人这才下楼。
红发女子转身返回，沈奕菲已经站在了门前。
红发女子对沈奕菲视而不见，径直往前走。
“我们不是讨债的，是想请问你一件事。”沈奕菲双手捧着肚子，客气地说。
“滚！”红发女子贴近沈奕菲，粗粝地蹦出一个字。
不待沈奕菲说话，红发女子伸手一推，将沈奕菲推开，跨步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门框原本就裂开了一条缝，现在缝隙更大了，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景象了。
“你没事吧？”高铭没料到红发女子如此粗鲁，说动手就动手。
“没事。”沈奕菲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这姑娘简直好歹不分！”高铭用力拍门，想讨个说法，里面传来重金属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先别拍了。”沈奕菲制止了高铭，贴墙站立。
“怎么了？”高铭问，和沈奕菲并肩站在一起。
“等会我来和她说。”沈奕菲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红发女子冲出来的瞬间，提着菜刀，气势汹汹的模样确实很吓人。沈奕菲能看出来，红发女子就是奔着砍人去的，如果高个男子不躲，就真砍上去了。红发女子身上有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就像一块铁，越是和其硬碰硬，越会激发其狠劲，换种方式说不定效果更好。
大约过了三分钟，沈奕菲重新站到门前，对着门缝，说道：“我叫沈奕菲，我老公叫杨诚，我老公十几天前失踪了，我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手写的名单，名单上有四个名字，第一个名字我已经联系过了，三天前死了，你是第二个名字。”
重金属的音乐声此起彼伏，沈奕菲提高音量，继续说：“我不知道名单是否和杨诚的失踪有关，我只想搞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说他出轨了，想和别人私奔故意失踪，但我不信，我确定他是爱我的，我必须找到他，不仅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重金属的音乐声陡然变大，高铭耸了耸肩，意思是对方根本听不见。
沈奕菲轻叹一口气，接着说：“我没想给你添麻烦，只是想让你帮我看一眼他的照片，如果你没见过他，我立马就走，再也不来打扰你。”
重金属的音乐声将沈奕菲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沈奕菲不甘却又奈何，正思考着该怎么做的时候，房门忽地打开，一阵风迎面吹来，吹散了她的头发，透过发丝缝隙，她看见红发女子站在门内，手里拿着一把短棍，红发女子将短棍抛起来又接住，面无表情地盯着沈奕菲，目光冷漠中带着敌意，仿似沈奕菲是她的仇人一样。
沈奕菲没移开目光，只是将目光焦点集中到了红发女子的额头正中间。
刚才没注意看，现在沈奕菲才发现红发女子的身材其实很单薄，也不算高，一米六五左右，一头红色短发，脸上隐约可见烟熏妆的痕迹，上身是黑色皮衣，下身是皮短裤，露出的两条小腿虽然瘦但看起来很结实，年龄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沈奕菲惊讶于如此瘦弱的身躯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刚才红发女子提刀砍人，面对两个壮汉毫无惧色，虽然沈奕菲不怎么懂，但感觉红发女子挥刀的动作不像随便砍那种，似是有章法的，当然不管有没有章法，能提刀砍人都绝非善类。
“东西呢？！”红发女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冷涩，带点沙哑。
沈奕菲微微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将三张杨诚不同角度的照片递了上去。
红发女子快速看了两张，一边看一边说：“没见过。”
看到第三张的时候，红发女子正欲将照片还给沈奕菲，忽然眉头一拧，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钟，沈奕菲发现红发女子的瞳孔明显放大了，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红发女子将三张照片还给沈奕菲，盯着地面说：“没见过，不认识！”说罢，砰地一声关上门，最后一句话夹杂在重金属的音乐声中传来：“你要再敢来找我，我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
高铭正欲拍门，被沈奕菲制止了。
“我们走吧。”沈奕菲朝着门缝大声说，“打扰了。”
沈奕菲转身离开，高铭紧随其后。
走出小区后，沈奕菲对高铭说：“她认识杨诚，至少见过杨诚。”